第六十二章、情感之雪
他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夜色。
或许是因为如此，他没有跟上那位要跟的人。
但是他并不懊恼。
他从来都不曾懊恼过。
他已经面临过几十年的沉默，他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心中的波澜。
白天的和暖阳光仿佛是一层梦的薄纱，伴随着夜晚的来临而悄然散去了。
他躺下身来，闭上眼睛，注视着一个灵魂徐徐地站立。
透过这一切，他能够看清更多的回忆和幻想。
不，在他的观念里，幻想也是一种真实。
他相信自己比现在的世上生活着的任何人都懂得珍惜。
因为他觉得他拥有的实在是太少了。
他是一个江湖大帮的总帮主。
是这样，没错。可是他就是觉得自己拥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太少了。
回忆之光经常轻抚他的脑海，他就会感受一阵异常轻快的慰藉。
——他处于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之上。
那里碧草青青，野花朵朵。
遥远的山峦若隐若现，附近的树木郁郁葱葱。
小鸟不停地翻飞在草地的上空，穿梭在葱绿的林间。
梅花鹿的身影悠闲自在。
小松鼠更加是志得意满，窜上爬下的，自由自在。
——微风轻抚，波光潋滟。一叶小舟，飘悠湖上。
山歌悠扬，情漫莲池。一位佳人，岸边停驻。
有一幼童，绕膝而走。佳人含笑，逗引玩闹。
……
他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
妇人？幼童？
这是自己从来没有梦想过的的场景！
难道，难道正如师傅所说，自己不是一个孤儿？自己的娘亲还活着？
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开始兴奋起来。
他甚至感受到了房间之中的温热。
他想出去。
他想透透气。
他想把自己的幻想放大放大再放大。
一下子扩展到辽远广阔的外部世界里面去。
门一开。
一股冷风夹杂着细微的碎屑飘飞进来。
他的眼前一阵明亮。
下雪了！
外面好大一场雪啊！
地面花草。房屋已经全部被大雪覆盖了。
雪光，白的让人疑惑这是白天。
可是对他而言，与其说是白天，还不如说这是梦境的延续。
他信步行走在这阔大的庭院里。一遍努力地回忆曾经拥有的一切。
他越是回忆，就就越是觉得自己对自己过去的了解欲望越是迫切。
他试图伸展，尽量地伸展潜在的模糊的印象，以便于自己能够从那些回忆的细枝末梢里面发现些什么。
但是，他感到很是失望，没有。除了刚刚飞临自己梦境的枝头的那如轻鸿一掠般的幻觉，什么也没有。
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梦境的声音。
对不错，是梦境的声音。
是声音，没错。
就在不远处，他感觉距离自己非常的近，而且非常地熟悉。
这种熟悉能够让一个枕于幻想的人疑惑是梦。
他现在就是这样感觉。
所以，当他发觉着一片苍茫的白色里面出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他疑惑就是自己梦境之中见到的妇人。
她一袭黑衣，在这个白色的梦魇之中变得有些古怪。
但是这些对他而言都是其次。
因为关键是他的意念之中关于母亲的想象还是那样的温情脉脉。
他感觉道母亲的来临。
他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惊喜。
他急需要飞过去。紧紧地抓住这个清晰的梦。
他不想失去一个如此逼真的影像。
他飘身过来的时候，她居然还没有发觉。
娘。
他叫道。
她惊异地转过身来。
她发现他的时候更加地感到惊异。
可是他已经倒下了，在她面前倒下了。
瞬间而来的惊喜击昏了他四十年来想念的头脑。
她赶忙抱起他，向自己的房间飞去。
她就是付沉香。
而他竟然就是死魂灵。
十五前他们还是夫妻。
分别十五年，没想到以这样一种情形见面。
她怎么想也觉得悲感交集。
这次前往赵王府，天散老人并没有告诉她来了些什么人。而赵王爷，自然她更不知道请来了些什么人。
没有想到。死魂灵也是被邀请之列。
其实下细想想也是不无可能的，自己在路上不是碰到了他的部下吗？
当时只听说也是奉命来洛，但没有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以她对她这些年的了解，他应该不会与官府的人相关联的呀？
但是他毕竟是出现在赵王爷的府上。
这是一个难以想明白的问题。
还是不管那么多了，她先将他放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盖好了。
又过去盛了杯茶水来，轻轻扶起他的头，让他喝了一口。
娘。
他又一次叫出声来。
你别走。
他没有睁眼，可是他就是抓住付沉香的手不让她走。
我不走，她说，我把杯子放下。
他还是不肯放下手。
她只好把被子交换另一只手放在一边。
她注视他，沧海桑田，十余年不见，尽管他的英朗不变，可是毕竟年岁不饶人啊，他的眼角已经开始泛上了鱼尾纹。
看来，这么多年，他一定很孤独了。
她知道他是孤儿，看来他一直没有停止对情人的思念。
思念如刀。
真是这样啊。
试想一下自己，虽然这些年过去了，可是对那个人不是一样没有忘记吗？
想起了那个人，她就想起了葫芦，她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他。
她的心中不由地出现了一个别样的念头。
不过她立即就否决了。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娘。
他又在叫喊。
这个可怜的人。
十八年前他驰骋江湖的时候，怎么也看不到他一刻如此软弱的痕迹。
可是，现在，他表露了出来。
但是说也奇怪，正是他的这种软弱让付沉香反而感到了他的真实。
十五年前，她之所以跟他分手，最大的原因是她自己的心中确实忘却不了那份令人遗憾的感情，可是另一个重要原因也就是她感受不到丈夫的真实的灵魂。
她一直觉得她拥有的不是一个丈夫，而是一个梦幻。
一个可以抓住身体的实在的梦幻。
刚强在那个如日中天的岁月里掩埋了一切温情。
甚至于对自己亲爱的人。
但是现在，当她看到他的眼角居然还隐隐渗流着一些湿润的东西的时候，她的心中莫名地悲伤起来。
其实，她觉得，自己应该对他好一些才是。
无论真实还是梦幻，毕竟，他是自己心甘情愿拥有的一个梦幻。
自己应该付出全身心去维护这个梦幻才是。
正如现在的他，为了一个梦幻而疑假是真。
这样的一个结果，照样能够让人感动。
真心的付出，或许总能够让铁树开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