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后的一个早上,七爷醒了,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贺子峰。
几天没休息了?眼圈黑成这样?七爷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说的时候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贺子峰只是笑笑说,也没多久,也就两个晚上。贺子峰嘴里说着,伸手从床头柜子上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起来。
他的手法很快,苹果在他手里像陀螺一般旋转着,果皮连成一条线,直到削完也没有断掉。七爷就这么看着,突然笑着对贺子峰说,你这刀功也没谁了,问题是你现在削苹果给我,我能吃吗?
谁说要给你吃的?贺子峰拿着苹果咬了一口,笑着说,我这是给自己削的,最近来看你的人不少,送来蛮多水果的,别人不敢动,你又不能吃,放着多浪费。
小赤佬!七爷没好气的白了贺子峰一眼,问他,我躺这里多久了?
算上今天,六天了。
七爷想了想,问贺子峰,外面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有。贺子峰咬了一口苹果,对七爷说,打了一个月左右,台儿庄一站,国军大捷,消灭了上万鬼子。
七爷看了看周围,这里似乎是日本人的医院吧?你在这里左一口鬼子右一口鬼子的,你就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贺子峰不以为然的说,李宗仁将军以偏师弱旅击败了骄狂的日军,这次战役在国际上掀起了哗然大波,原先对我们国家不抱希望的,现在都开始正视起来,甚至开始支援我们的抗战,形势大好。
这些都说远了。七爷在贺子峰的帮助下微微坐起了一些,舒服的出了口气,笑着问,最近上海滩有什么新闻?
贺子峰歪头想了下,然后说,那晚袭击乐高梅的车子在郊外被日本人找到了,来历无从查找,那几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另外……我怀疑屠天冲是军统的人。
七爷沉默了,他想起贺子峰那次夜闯宪兵司令部回来之后昏迷的事,那次他在屠天冲面前刻意透露了贺子峰枪法很好的事,目的就是想看看屠天冲的反应。
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七爷对屠天冲可以说是非常照顾的,但是他这个人看人准,很多时候,一些小细节总是会不经意的进入他的眼睛。
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声,对贺子峰说,其实对天冲,我也是有过怀疑的,而且我还利用了你,我透露了你枪法好的事,就你现在的地位来说,如果天冲真是军统安排在我身边的人,那么你现在也已经走进了军统的视线里。
贺子峰也沉默了。半晌后,他若有所思,如果按照七爷这么说,那么我想用不了多久,军统会对我做出判定。
什么判定?
深深的看了七爷一眼,贺子峰突然笑了,他说,那还不简单,要么挖,要么杀!
我现在在宪兵司令部上班,挖过去能提供情报,如果判定出错,认为我是卖国贼,那么就直接……说着,贺子峰对着自己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从医院里出来,贺子峰上了车,前排坐着田中侍一郎。
上海完全没有丝毫战后哀伤的气息,林立的店铺,繁华的街道,穿着旗袍花枝招展的女人挽着西装笔挺的有钱人,扭动着丰硕的屁股妖精妖精的走路。
身穿黑衫的黄道会成员三五成群横穿马路,任由腰间的盒子炮露在外面,还有零零碎碎的无聊人士站在街角或是路口,抽烟、看报,目光却不停的在来往的人群中扫视着。
我有时候看不清楚中国人。
田中侍一郎僵硬的牵动了下嘴角,见贺子峰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说,几个月前南京那么多中国人被屠杀似乎对上海并没有什么影响,中国人对自己同胞被屠杀似乎也没有什么很大的感觉,我总觉得中国人……
停车!
贺子峰一声厉喝打断了田中侍一郎的话,前排开车的司机连忙把车子停了下来。
田中侍一郎不解,正待询问,贺子峰却对他探出手掌,而另一只手却比了一个是人都能看得懂的手势。
枪?贺子峰要枪干什么?
田中侍一郎的念头只是刚刚冒出,但贺子峰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从他再次笃定的伸了下手就不难看出来。
他拔出腰间的配枪递给贺子峰,看着他拙劣的打开保险,田中侍一郎有些鄙夷。
还没有收起嗤笑贺子峰的心思,枪却突然响了,巨大的后座力让那把王八盒子直接从贺子峰手中跳了出来,重重的砸在田中侍一郎的鼻子上。
八格牙路!你疯了?
田中侍一郎冲童子峰狂吼,竭斯底里。
而贺子峰却没有搭理他,他现在气喘的如同一头斗牛,刚才那一枪,他对准了司机的后脑勺开的。
强大的力道让子弹带走了司机的半张脸,后脑整个爆了,殷红的血液夹杂着微微腥臭的脑浆溅满了整个挡风玻璃,而透过带着枪眼的玻璃,他看到的是满大街因惊慌失措而奔逃的人群。
贺子峰感觉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他连忙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脚不沾地的朝不远处的宪兵队大门跑了过去。
懵神的田中侍一郎抹着脸上的血水,狼狈的从另一边车门爬了出来,虽然上过战场,但是刚才那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直到现在,他的耳膜还嗡嗡作响,看了看死在车里的司机,又看了看已经跑进大门的贺子峰,他连忙追了上去。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问清楚贺子峰,为什么要杀司机。
那一枪动静不小,正坐在办公室里的加藤由也被吓了一跳,脸上的赘肉都不由的抖了抖,虽然他也算身经百战,但是大清早就在自己宪兵队大门口响起枪声总是让人心里不安。
起身走到窗前,只见一小队宪兵已经冲出了大门,朝着触眼可及的事发地点奔去,而几乎就在同时,办公室的门“咣”地一下被打开了,一个有点伛偻的身影闯了进来,抓起桌子上的水杯狂灌了一口,随后扑向了一旁的痰盂大声呕吐起来。
贺桑,你这是……
贺子峰!你为什么要杀了司机?!
加藤由也的话才问了一半,大门又一次被“咣”地打开,不用看都知道是田中侍一郎。
贺子峰喘了几声,伸手擦掉嘴角的残渍,缓缓的站来起来,却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扯起了田中侍一郎的衣领,大声吼着,你想要我们死吗?啊?你是不是想死?是不是?是不是?!
说着,重重的将田中侍一郎推到一边,转过头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对加藤由也说,司令官阁下,我强烈要求这个混蛋离我远点,他会什么?他什么都不会!
也不待加藤由也回答,贺子峰又转向田中侍一郎,用一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缓缓说。
南京事件对我们来说是绝密,绝密你知道吗?虽然外界对此都在猜测,也有一些照片和信息流出,但是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的泄密度降到最低!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被屠杀?什么被屠杀?!!
要是我刚才不杀了那个司机,南京方面的事完全可能被他说出去,你想把整个帝国的军人都送上国际舆论的头条吗?!你个猪!
八格!
加藤由也何等狡猾?听到这里自然明白了一切
狂怒的他狠狠的一巴掌扇在田中侍一郎的脸上,后者眼冒金星的摔倒在地,却不敢再吱声,因为他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下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帝国军人的优越感让他早就把一些素质抛到了九霄云外。
给我滚出去!
看着田中侍一郎连滚带爬的出了办公室的门,加藤由也深吸了一口气,温和的挽过贺子峰的肩膀。
他笑着对贺子峰说,贺桑,不要那么激动,一郎太过年轻,但他绝对是帝国优秀的军人,我想以后这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通过这件事,更加强了我对你的信任,你是帝国最忠诚的朋友,来,我们坐下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