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狂风携带着雨滴拍打着老旧木门不停地发出扰人的声响,往日如水的夜色此刻也只剩黑暗中任由雨水与风声肆虐的幽邃。
柴夫在肮脏的褥子的覆盖下翻了个身,不时有雨水透过屋子上方的缝隙穿透而入落下,在屋内的另一角是躺在铺于地面草席上的齐天,他的身上盖着在山脚下村里经营客栈的梅大妈送的皮毯,虽然很旧,但相较于柴夫身上的褥子却是要好出不少了,但此刻一样也遭受着落入屋内冰凉雨水的蹂躏。
在这种环境下,想必无论是谁,都没办法安然入睡吧。
率先开口的是齐天:“爹,你听说了来梅婶家客栈落脚,替山门招收学徒的人吗?”
柴夫沉吟了一会儿:“听说了,听你何叔说的。”
“我想去学剑。”
“经过深思熟虑了吗?这条路并不好走……”
但总比留在这里强,柴夫将这句没有说出的话默念在了心间。
“嗯,我仔细想过了,爹,在这里光是帮你打柴我没办法养活自己,村里也没有能提供的好的差事,本来我是想在梅婶家做个小二什么的,可是观察过了,最近客栈的生意也很清淡,而且她的女儿小青也说她家已经入不敷出了。”
“剑吗……”
“嗯,爹,去山门的话,至少暂时不用为吃饭发愁了,如果有机会能学到武艺或才识的话,我就能出人头地,到时候我就回来接你,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地每天打柴了。”
“我靠打柴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的,孩子,你也不需要成就什么事业,能学到东西当然是好的,如果学不到的话,就回……”回家,最终柴夫还是没有用这个词。
“就回村子里来吧。”
“当然了,爹,我一定会回来的。”
“嗯。”
……
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回在这个村子里招到了十个孩子,也算是圆满地完成了门派在自己临行出游前所托付的任务。
眼下,这些孩子,正和他们的父母一一告别着,这也是人之常情,青年依稀都还记得自己当年入门时与父母道别时的场景,不由地也心生感慨。
这些孩子里最大的也不过才十五岁,最小的则是只有十岁,有的父母一个劲地嘱咐孩子路上要保重身体,要谨言慎行,有的父母不停地给孩子的包袱里塞各种各样的吃食或日常会用到的物品,毕竟这次分别,至少也是五年后才能相见了。
“爹,我走了,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齐天瘦小的身躯上绑着包袱,里面是一些衣物和风干的兔肉。
“嗯,孩子,路上多小心,出门在外,不要与人争执,凡事记得退让,别人有难的话,如果有能力就拉一把,没有能力也别落井下石。”
“我明白了,爹,我会牢记在心的。”
“去吧。”
齐天缓步慢慢朝之前青年为了运载这些新收的孩童而购买的牛车走去,但他却没有转身,只是一步一步,视线依旧不舍得从柴夫身上挪移,他的眼里渐渐噙满了泪水。
“去吧,儿子。”柴夫喃喃地说道,他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别样的情感,这大概便是有孩子的父母在孩子即将远游时的悲伤吧,如果自己没有救下这个孩子,大概一辈子也无法理解这种情感吧。
周围渐渐传来了一些父母和孩子的哭声。
“好了,我们上路了,各位父老乡亲放心吧,路上不会有任何危险,哪怕有,在下豁出这条性命也会保护好你们的孩子的。”青年待留着眼泪的孩童们一个个上了牛车后,抱拳朝众人告别后乘上牛车,操起竹鞭,便开始赶路。
齐天几乎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他坐在牛车最后空出来的位置上,拼命地单手挥动着,伴随着脸上留下的泪水,向自己的父亲做出告别的姿势。
柴夫也单手抬起,缓缓挥动着。
去吧,儿子,去学好本事吧,我有预感,你这辈子一定会像雄鹰一样,在天空翱翔的。
看着那在牛车之上,渐渐于视线中消失的小小身影,柴夫的眼睛陷入了一阵模糊。
……
“吁!”青年操纵着手边的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好了,各位,接下来的路我们可得步行了,你们在这里稍待上片刻,我去联络山门里的人将这马车收去。”青年对纷纷下车的孩童们开口说完便快步离去了。
齐天从马车上下来,自离开村里已一月有余,之前从青年口中了解到自己即将所属的门派名称叫“猛虎门”,坐落于一个名叫“虎蓟山”的地方,虽然路途遥远,但他们这一人十童在抵达属于猛虎门的驿站后便将牛车换为了马车,好在天公也算作美,之前在用牛车时也只遇上了一两次大雨倾盆无法赶路的情况,所以总的来说行程倒也没有被耽搁多少。
“好美啊。”孩童中一人看到周围的景象,情不自禁地出声道。
映入众人眼帘的除了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外,还有许多繁茂盛开着的桃花,齐天之前就听过青年对位于虎蓟山山脚下的“桃源镇”赞不绝口的评价,这可是一座流动人口达数万的大镇,再加之山上门派所带来的许多生意效应,是也使得桃源镇非常繁荣,往来的客商可谓络绎不绝。
不消片刻,青年便回来了,脸上挂着微笑:“好了,未来的小师弟小师妹们,我们出发吧。”
十个孩童在青年的带领下沿着街道朝前走去,路上的行人对眼前的这一景象似乎也早已司空见惯。
很快,他们便到了虎蓟山的山道入口处。
入口有两名后腰挂着长剑、似是守卫的青年,他们看到带领着孩童的青年脸上便露出了轻笑。
其中一人开口说道:“李师弟,这次出山门得有小半年了吧,也难为你这爱玩的天性还记得替门派招揽新徒的任务啊。”
青年哈哈一笑:“张师兄就别取笑我了,这些可都是我们未来的小师弟师妹们啊,你要是总取笑我,那我未来在他们面前的脸可往哪里搁啊,哈哈。”
这时被称作“张师兄”的青年诡秘地一笑:“不全是。”
被称作“李师弟”的青年先是一愣,随后讪笑道:“也是也是,不过师兄还是对他们有些信心吧,我看这些孩子的资质都挺不错的呢。”
就这样,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闲聊了一会儿后,青年让一众孩童给守着山道入口的两位同门纷纷行礼后便继续带着他们上山。
“师弟师妹们,可都记好了啊,接下来也算是考验的第一关了,这山道越往上空气愈发稀薄,这一月多来我在路上就教过你们初步的吞吸吐纳之法,你们在上山时可得用好了,不然如果待会儿抵达目的地后气喘吁吁的人没有被选中作为本门派弟子,可别怪师兄我事先没有提醒过你啊。”青年一路边走着边对身后的孩童们说道。
每个孩子都认真地点了点头。
齐天听在耳里,往日他总是和柴夫一起上山打柴,所以对山道之上愈高处空气愈发稀薄呼吸愈发困难这点还是有一些心理准备的,再加上路上青年教他们的吐纳法他也有勤加练习,所以对接下来的考验齐天心里还是有一些自信的。
但齐天还是低估了此地山高处相较于之前他随柴夫砍柴所登过的最高峰处二者间空气稀薄程度的差距,也高估了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
在从山道登上的路途只行进到一半时,齐天便感觉到呼吸开始不顺畅了,继续攀上不足五十步,便好似如鲠在喉,喘息愈发粗重。
观之四周,大多数人都面露不适之色,但没有人像齐天这样呼吸的粗重声便是连距离最远的青年都听的一清二楚。
而青年的呼吸节奏却和之前在山脚下时一样均匀平缓。
渐渐的,当有些人开始呼吸困难,喘息加重时,齐天感觉自己甚至已经无法呼吸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的身体竟如此不堪么?
齐天已经完全落到了队伍的最后,拾级而上迈开的每个步子都好像在脚部绑了一块巨石般沉重。
不行了,已经到极限了,没办法再迈出一步了。
齐天感觉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无力地朝前倒去。
在齐天的头即将落地砸上台阶时,一双大手扶住了他的身躯,随后齐天在朦胧的意识里感受到腰间传来一股巨大的托力。
青年将差不多已经昏厥过去的齐天扛上了肩,随后叹了口气。
……
当抵达接近于山顶的门派入口时,只有五个气喘吁吁的孩童和青年,以及他身上的五个孩子——左肩和右肩各两个、背上背着的一个。
一个中年男人静坐在入口处,看到青年和五个面色发青的孩童,起身来到了青年身旁。
“这次的苗子不错,有五个过得了关。”中年男人说完后扫了一眼青年背上的孩童们,随后冷哼了一声:“这些孩子,你本该把他们留在‘虎子道’上的,就算他们现在活了下来,也过不了‘观相’那一关,浪费门派的粮食不说,长大成人后也一样是庸才。”
“师叔,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不会干那样的事情的。”
中年男人继续冷哼了一声:“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本派一个不成文默认的规矩罢了,毕竟连虎子道都过不了的人,是没资格修习本派的剑法的。”
随后中年男人便离去了。
青年将身上的孩童们一并放下,随后轻轻地一个个或拍或摇将他们唤醒。
其中一个醒来的女孩见到青年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师兄,我们过了第一道考验了吗?”
青年微笑道:“别急,第一道考验只是我跟你们开的一个玩笑,真正的考核还在后面呢,接下来我们去吃饭,吃完饭我会带你们去‘观相斋‘,那才是真正的考核所在地。”
女孩特有的孩童的那种敏感聪慧似是察觉到了青年话语里的安慰含义,眼里流出几滴泪珠:“如果没有成功入得门派,我对不起我娘。”
醒来后的齐天注视着身边发生的这一切,陷入了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