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云和少女一同飞进洞中,见那妖洞前半已被震塌了几十丈,碎石堆满,已被隔断。只近顶处,似被人用法力穿了一洞,仅容一人蛇行而入。便料有人到过,也许还未出来,立用仙法封禁出口,一同飞入。里面乃是一座极广大的山腹石洞,内中只有一个石榻,一个法坛,上面插着几面妖旗,邪气隐隐,此外无甚陈设。榻已中裂,内有一槽深约二尺,大约尺许,作长方形,似是藏书之所。书已不见,裂口旁染有两滴鲜血,痕迹犹新。槽中还有两粒丹药,一支妖针,长才寸许,仿佛匆忙中不及取走。知道书已被人盗去,总共立谈几句话的时间,也许贼还隐藏洞中,未及逃出。洞口又有禁制,只要行法查看,便可寻到。为防暗算,正在戒备着四下观察,忽见离地数十丈高的洞顶上起了一片裂音,声甚轻微。灵云还未觉异,忽听少女急呼:“姐姐留意!”立有一片祥光飞起,照向二女身上。一句话未说完,轰的一声大震,整座山顶崩塌下来。少女忙道:“小贼在外暗算,必已盗书逃走,也许能够追上,我们快走!”说时,手指处又是一片彩云,拥了二人,由那数十百丈碎石尘沙猛压中飞身而上。
灵云因身带宝镜,多么厉害的隐身法俱都能破。此时全山崩塌,敌人必以为暗算成功,将人压死,正在上面快心之际,兴许想不到当时便能冲出,只要用这面伏羲镜破去隐身邪法,任逃多远也能追上。当即运用飞剑、法宝相助少女,冲荡开千层石沙,向上飞射。晃眼透出崖顶,用镜四外一照,哪有人影。少女笑道:“小贼已学妖妇邪法,他知姐姐法力高强,虽想报仇,好计未必有效,一面暗算,人早逃走。日后我再寻找凌师伯理论,反正难逃公道,暂时由他去吧。适才忙于取书,无暇多言,仍被小贼捷足先登。小妹名叫花绿绮。姐姐必是峨眉齐真人门下三英二云之一,今日如非大力相救,几遭不测。想起法力不济,强要下山,幸蒙家师怜爱,还赐了两件防身法宝,初次遇敌,如此狼狈,空自修炼三百余年。如和姐姐来比,那么享名百年、号称无敌的妖妇,一举手间,形神俱灭,岂不教人愧死?不知尊姓芳名?可能不弃,结一同道之交么?”
灵云见她骨秀神清,明艳绝伦,宛如美玉明珠,无限容光,自然流照。性情偏是那么温和,语声又清婉柔丽,如啭笙簧。比起几个最美的女同门,另具一种丰神。心想:“似此美好娇柔,我见犹怜,何况杨成志这等心术不端的男子。”又见她依依身侧,执手殷勤,笑靥相问,吐气如兰,玉手纤纤,春葱也似,入握温软,柔若无骨,由不得越生怜爱,思与亲近。随笑答道:“愚妹便是齐灵云。今生修道,并无多年,姐姐比我年长得多。许附知交,原所欣慰,这等称呼却不敢当。”绿绮笑道:“实不相瞒,小妹从小娇惯,又蒙师长、同门加意怜爱。灵峤仙府中长幼几辈,除朝参师祖、传授道法而外,平时相处,多是笑口常开,常葆天和,从无一人疾声厉色。小妹在同辈中入门最晚,年龄最稚,于是养成这种柔和性情。觉得人若幼小,平日易得师长怜爱,就有错事,也比起别人易得原谅,所以自来不愿居长。姐姐今生入道虽然年浅,休说法力高强,胜我十倍,便按修为年岁来说,齐伯父九世修为,姐姐乃他最前生的爱女,先后总算起来,还是我的老前辈呢。不过我爱姐姐,一见投缘,结为姊妹,要亲热些罢了。”灵云见她如此天真稚气,几番逊谢,坚执不允,只得罢了。绿绮又道:“姐姐法力比我高得多,以后我便是你小妹,再受人欺,姐姐却不要置身事外呢。”灵云道:“愚姐仅仗法宝之力,如论修为,实差得多,妹子何出此言?万一有事,休说愚姐,便一班男女同门遇上,也必以全力效劳,怎会袖手?”
绿绮想了想,笑道:“家师说小妹以后多灾多难,此次修积外功,众同门俱都奉命下山,家师本欲以人力避免,令我独留。小妹平素让人,修为之时却耻落人后,再三求告,方蒙允准,为此还拜赐了两件法宝。本心早想结交正教中几位道友,偏生最后一人下山,初来凡间,人地不熟,一些男女同门均早下山行道,一时无从寻访。偶然想起白发龙女崔师叔,近两年曾往灵峤宫去了好几次,对于小妹最是怜爱,曾说异日下山,可去青螺峪寻她。小妹想得她一点照应,寻到一问,凌、崔二位师叔均往休宁岛未归。门人也多下山,只有两人留守,一名于建,一名俞允中,人尚老成。问知我来历,知我尚无住处,留我住在那里,随时出外修积。
“小妹生具洁癖,本无适当居处,有此洞府暂居,主人又是师门至交,自然是好。不料第二日,又一门人回来,便是小贼杨成志。小妹久居灵峤,早忘男女之嫌,何况是主人门下,全未想到别的,反因他对我殷勤,心生感谢。起初除觉他遇事先意承旨,全神在我一人身上,对于于、俞二人却是冷淡,尤其和于建时常背人争论,和对我相去天渊。也只当是这两人与他平素不和,因我是客,又想求取蓝田玉实,因此格外讨好,并未觉异。中间我同他出来行善修积,刚觉出他不应那么亲热,不愿再与同行。哪知小贼竟早在我到以前,闲游嵩山,与他前生祖姑、尸毗老人之妻女魔王阿怛含婆在此谷中相遇。
“妖妇虽是魔教中长老,但在前生,与她丈夫原是怨偶,后又背师叛教,身受魔刀分身之刑。因愤丈夫不肯救她,全仗所习邪法才免斩魂之厄,心中愤恨,戾气所钟,相貌奇丑。事也真巧,妖妇刚转世不久,便得到一部妖书,费了一甲子的苦功,炼就神通。头一次出山,便寻丈夫作对。尸毗老人先还念在旧情和爱女的分上,不与计较,每次逐走了事。后来仇恨越深,纠缠了数百年,最后一次,才将她封禁此地绝壑之中。妖妇仍不屈服,立誓报仇。老人说:‘你数限当终,至多只有百日寿命。我虽将你禁闭在此,实是夫妻一场,加以女儿苦求,借此助你脱难,到时自有前生业障寻来,与你合力,将我禁法破去。彼时你如在百日之内不离此洞,或是自知悔罪,一出困便来寻我,只要肯服输,我便既往不咎,使你免此大劫;否则必遭惨祸。’说罢走去。妖妇由此在洞中潜修,苦炼邪法,费了多年心力,刚把解禁邪法炼成,短一助手,小贼恰巧无心寻来。便在里面发话,令其相助,竟将禁制破去。
“小贼于是借着行道为由,前往学炼邪法。因遇见我,起了邪心,已有多日未去,妖妇行法唤他。小贼看出我生了疑心,又知我不久尚须出山一行,奸谋必被家师看破,就势前往求助。妖妇不知用甚邪法,算出我那玉母环关系甚重,设下阴谋,令小贼埋伏途中,假装路遇,将我拦住,说是附近山中有一妖人,与斗不胜,请我相助。我不知那妖人是他新结交的妖党,预先伏有妖妇邪法幻象,一见化身太多,便把所有法宝全使出来,只有此环未用,妖人受伤败逃。他见我法宝神妙,假装佩服已极,问我还有其他法宝没有。并说他在附近山中藏有凝碧仙酿和几样佳果,请我就在当地同饮。我见那山风景颇好,又听陈师伯说过峨眉酒好,见他不是以往讨厌情景,只当愧悔,我素性又不愿与人难堪,勉强应诺,便把此环取出。小贼接过,便套在手上。我因此宝外人不能使用,随着心念一动,立可飞回,小贼又在殷勤劝饮,也未在意。等酒方要沾唇,忽然想起地邻妖窟,小贼酒果如何藏在附近?取酒时又是隐形来去,一晃取来,来去甚快,妖人已走,何须如此?酒色深红,也与凝碧二字不符。同时闻得酒香浓烈,还未入口,便觉心神微晕,情思不宁。忙定心神,一抬头,小贼一双鬼眼正对我看,手持一符已经抬起。越知不妙,忙用法宝护身,向其责问。小贼情虚,立纵妖光,隐形遁走。我忙行法禁制全山,想断小贼逃路,再行搜索,哪知妖遁神速,并未追上。我气愤太甚,忘了先收此环,竟被邪法禁隔,连收不回。正在着急,发现小贼所留树叶妖符,说是有事相烦,令我三日之后来此取宝。
“彼时不知妖妇来历,因是回山心急,第三日便赶了来,途遇玉清大师,才知底细。玉清大师又说她在黄河救灾,一班同门师兄妹也在黄河两岸,相助成此善功。妖妇命我三日后去,实是多年禁闭,尽管仇深恨重,因本身劫难,局中人多高法力也算不出,知她丈夫昔年所说必有原因,心中胆怯,意欲挨满百日之后再出为恶,并寻丈夫报仇。我今日来此找她,虽有险难,结局无害,并可交一良友。小妹依言赶来,到时发现姐姐在后追赶。因玉清大师行时曾说:‘前途无论遇谁,在未与妖妇相见以前,不可相见交言,否则两误。’所以不曾回顾请教。后见姐姐是个美貌女子,方在喜欢,人忽隐去。本心还想善罢,妖妇凶横太甚,终于动手。全仗姐姐免此一难。小妹灾劫尚多,以后行道不在一处,万一有事,如何能够助我呢?”
灵云道:“愚姐与两同门姊妹见紫云宫中昔年残毁的精金神铁甚多,除改铸飞剑之外,又炼了不少子母传音针,现由门人祭炼,愚姊妹闲时也相助同炼。将来炼成,当送妹子数套。如若有事,将此针往地上一掷,心念紫云宫或别的所在,子针立向母针飞回,不久即可往援。好在妹子回山,往返尚须时日,再下山时,何妨绕道紫云宫一游,就便取针,不是好么?”绿绮大喜道:“妹子久闻紫云宫乃海宫仙府,灵景无边,想不到姐姐竟是宫中主人,再好没有。”灵云又问知陈、赵二女仙已同下山,只陈文玑同另两同门去往北海访一道友,不在中土。余下全在黄河两岸灾区行道,赵蕙也在其内。方欲往见,绿绮忽道:“姐姐快看,师姐她们怎会往此山飞来?前面还有好些外人,是何缘故?我们追去看看如何?”灵云见前面遁光虽非妖邪一流,看去眼生,飞行却快得出奇,颇似一追一逃神气。料知有事,又想与赵蕙相见,就便结交几个道友,立即应诺,一同飞身追去。
前行两起遁光本极神速,二女发现,已经飞过,再一耽延,虽只几句话的工夫,踪迹已杳。二女各以全力催动遁光,由后急追,并未追上,晃眼便是三四百里。因恐对方不见,一面朝着去路急追,一面留神查看,不觉又飞出了好几百里。灵云笑说:“令师姐们飞云驭空,瞬息千里,不必说了,怎前面诸人飞得也这样快法?”绿绮道:“小妹在同门中功力最差,否则也不致落后太远,连影子也看不见。前飞的人,颇似陈师姐常说的冷云仙子余娲门下,她自峨眉开府受挫,便恨我们师徒,背后并有报复之计,莫要狭路相逢动起手来,可是师兄姐他们性均温和,决不会赶尽杀绝,追得这么急,令人不解。姐姐宝镜何不取出一照?”灵云方答:“前面诸人并无败意,也许双方订甚约会,前往比斗。”说着,将镜取出,未及照看,猛觉遁光遇阻,似被一种极大潜力吸住,往下坠落,情知下面有人拦阻。绿绮初次经历,未免情急,欲用仙法抵御,强行挣脱。灵云终是持重,心疑拦路的人许是师执尊长,恐有疏失,忙即劝阻,非但不与相抗,反把遁光一按,往下飞降。满拟此人法力甚高,必是乙、凌、白、朱诸老之一。如是对头,凭着近来功力法宝,就不能胜,全身而退也非难事。便把先前所用法宝暗中运用准备,若见势不妙,仍照前策先下手为强。
灵云目光到处,瞥见下面乃是大片松林,林外山坡上站着一个白衣少年,素昧平生,从未见过。心方惊疑,人已飞近,发现少年是个丰神挺秀的书生,面带微笑,态甚温文,右手拿着一根青竹枝,正朝自己这面微招。他的手刚放下,灵云忽然想起七矮在苗疆与红发老祖斗法以前,所遇前辈散仙,正是这等装束神情。福至心灵,顿触灵机,忙把绿绮的手握了一下,示意不令开口。落地便收遁光,躬身上前问道:“仙长可是枯竹老仙么?”少年微笑点头道:“你倒有点眼力。”灵云忙拉绿绮一同跪拜行礼,说道:“这位便是东极大荒山无终岭枯竹老仙,妹子快快随我拜见。”少年笑道:“我与令尊神交至好,便赤杖真人,以前也有数面之缘。我向不喜人多礼,一拜已足,可同起来说话。”灵云曾听人说过枯竹老人性情,便同绿绮起立。问道:“弟子等适才飞行寻友,老前辈见召,不知有何仙谕?”
少年笑道:“你和灵峤诸弟子不久大难将临,日前被我无意之间偶然发现,算出因果,结局无碍,目前总是讨厌。前飞的冷云门下几个孽徒,便是起祸根苗之一。灵峤诸弟子下山,各奉锦囊仙示,虽同被困,暂时还不致有甚险难。你二人中一个防魔法力较差;一个本身定力虽坚,但受前生情侣牵累,微一疏忽,易于两败。对方乃魔教中第一人物尸毗老人,近百年来本已改习佛法。只为以前旧习太深,既不舍放下屠刀,尽弃前功,去旧从新,作大解脱,又以天性刚烈,尚气任性。自觉年龄、行辈俱尊,眼前极少有人配做他的师父,虽有一两位神僧,未遇机缘,耻于登门求拜。而且又想以大阿修罗法参同佛门妙谛,别创禅宗,为此委决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