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这两人,正是云凤在戴家场中邪遇救以后,便不曾见面的俞允中和戴湘英。湘英和云凤,不过异性骨肉,劫后重逢,知己情浓,欣喜过度,还不甚觉出怎样。允中和云凤,本是未过门的恩爱夫妻。允中更为云凤弃家投师,出死入生,备历灾劫。近来到处访问,得知云凤已得师母崔五姑传授。自己是凌真人弟子,本来一家,偏她不久又要归入峨眉门下。虽然对方师长俱是至交,声息相通,到底隔门隔派。自从拜师学道以来,虽无儿女燕婉之求,满心总想和云凤长此相聚,似师父师母一样,双修合籍,同注长生。峨眉教规素严,洞天仙府,外人不得妄人。虽听说开府盛会在即,到时各派仙人多带门下前往赴会观光,但是师父性情古怪,门人又多,不知能否随去,与云凤见上一面。况且为期匪遥,尚有使命未完,更不知届期能否赶上。连日想起,方在发愁,万不料会在此地相见,苦乐悲欢,齐上心头,一肚皮的话,也不知说哪句好。不见想见,见了倒闹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云凤看出他面有道气,神采奕奕,料定是为了自己弃家远出,才能到此与仙人往还。这等痴情,固是可感,但又恐他仍和从前一样,万一纠缠不舍,岂不又是学道之梗?又想起老父暮年,虽听师尊说隐居戴家场,人甚安健,毕竟膝前无人侍奉,连他一个心爱的女婿,也因自己出走,老怀其何以堪?不孝之罪,实所难免。想到这里,对于允中,也不知是爱是恨,是感激是不过意。也是难过非常,一句话说不出来。只管由湘英拉着手,低了头往前走,连道旁景物都没心看了。
末了还是湘英先发话道:“云姐,我们一别多时,想不到会在这里相会。听玉清大师说,你业已得了白发龙女崔五姑的真传,中间还有不少奇遇,比小妹强得多了。”云凤忙说:“愚姐虽承家曾祖母垂怜,死里逃生,幸遇仙缘,惜乎资质本差,根基未固,道行还谈不到呢。湘妹想必功行精进,胜似愚姐。适才听你称前行那位仙长叫师叔,令师是哪一位仙人呢?”湘英道:“我和俞大哥此来为奉师命,合办一件要事,约在明日成功。这里是云南元江江边大熊岭苦竹庵。前行那位郑师叔法号颠仙,便是庵中主人。你和俞大哥的事说起来话长,好在还有一日耽搁,你也须我们事完才能回去,且待进庵再说吧。”
说到这里,允中方始屏去一切杂念,把心神一定,喊声“云妹”,说道:“我二人久别重逢,真乃幸会。前日因郑师叔要往白犀潭去收金蛛,我往苗疆去采五毒草,又侥幸早日赶回,有一二日闲空,欲往看望岳父。无奈相隔好几千里,道力不济,多蒙郑师叔借我至宝灵光驭,才得成行。我到家祭扫了一回先茔,便去戴家场与岳父和戴大哥畅聚了一整天。刚赶回来,还没一个时辰,你就来了。岳父自服了崔五姑灵丹,如今精神身体比前胜强得多。先还有些想你,自从经过五姑亲自劝解之后,谈起来只有代我们高兴的,一点也不难过了。来时嘱我,如与云妹相遇,可请示仙师回家见上一次,别的没说。你能设法回去么?”云凤见允中竟未忘却老父,短短时机,尚要在百忙中抽空归省;自己尚未归省一次,反不如他这半子,又是感愧,又是伤心,不禁含泪答道:“妹子只为向道心坚,不特对不住你,而且子职久亏。”还要往下说时,允中已接口道:“如非云妹此别,我怎能够到仙人门墙呢,这还不是因祸得福么?好在你我现已各拜仙师,同修仙业,非但你我后望无穷,异日若幸有成,连岳父他老人家也可因此得享长生,岂不比人世庸福强多么?只可惜你我异日不同门户,虽然仙业有望,仍不能如葛鲍双修,常在一起,终嫌美中不足,是件憾事罢了。”
说时,已经行近苦竹庵门前,忽见颠仙回顾二人笑道:“你二人如能勉力前修,怎能预定呢?”二人方想起尊长在前,怎可随便说话?云凤初见,尚未拜谒,尤觉冒昧。因听出允中心意,只不过想自己一同学道,已无室家之想,心甚喜慰,便没有再言语。
一看那庵,位置在半山腰上,有百十亩平地,满是竹林。前面竹林尽处,却是危崖如斩,壁立千仞,下面便是元江。其他三面都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庵址较高,站在庵前,正望长江,波浪千里,涛声盈耳,山势僻险,人迹不到,端的景物雅秀,清旷绝俗。全庵俱是竹椽竹瓦。进门是一片亩许院落子,浅草如茵,奇花杂植。当中是大殿,两旁各有配殿云房,纸窗竹屋,甚是幽雅。器用设备,无不整洁异常。殿中却未供有仙佛之像,只有药灶丹炉、道书琴剑和一些修道人用的东西。
进殿之后,云凤忙上前礼拜,并谢解救之德。颠仙唤起,说道:“你三人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说。我也还有些事,要在今晚做完。徒儿江边守望未归,各云房备有饮食果子,如若饥渴,自去取用好了。”说完,手向中壁间一指,一道光华闪过,壁上便现出一个丈许大小的圆洞。颠仙手持圆盒,走了进去。云凤一问,才知颠仙清修之所尚在内洞,外殿乃是两个门人修为练剑之所。大家略问答了几句,便各自叙说别后之事。
原来俞允中自从凌云凤在戴家场打擂,被白发龙女崔五姑救走,事前又吃云凤用言语一激劝,知道爱妻心志已定,不特燕婉之求已经无望,此后连见面都是遥遥无期,一时情急,也引动了向道之心。托词回家,料理完了家务,将家财施舍善举,又给岳父凌操准备下养老之需,决计冒着百难,弃家学道。因嵩山二老中的追云叟是前辈长亲,比较有望,先去衡山寻访。谁知追云叟别有一番用意,不肯收入门墙,连面都不与他相见。多亏穷神凌浑见他可怜,又和追云叟赌气,将他救上衡山,指引明路,命往青螺魔宫,取六魔厉吼的首级,试他的向道之心坚诚与否,以定去留。允中明知自己不会剑术、道法,凶险异常,但仍秉着毅力,冒死前往。一到青螺境内,便吃番僧梵拿伽音二拿住,用计诱逼,命至雪山一座正对青螺峪的孤峰之上,代为主持天魔解体大法,以报八魔夺寺之仇。允中虽在峰上备历诸般苦厄,受了九十九日磨难,却因此得了凌浑激赏,在破青螺峪的那一天,将他从峰顶上救出,又赐了一口炼魔至宝玉龙剑,命允中随同陆地金龙魏青前往魔宫,盗取天书。允中盗书时,又巧斩了六魔厉吼。
等到一切事完,凌浑来到魔宫,俞、魏二人复命拜见之后,凌浑刚把天书玉匣打开,齐灵云、周轻云便已赶到,将九天元阳尺借去,又要去两粒聚魄炼形丹,去救女殃神邓八姑的大难,并助她复体回生。峨眉二云走后,凌浑新收弟子白水真人刘泉、七星真人赵光斗,同了侠僧轶凡的弟子烟中神鹗赵心源,矮叟朱梅的弟子小孟尝陶钧,一同来到,各自行礼,复了使命。凌浑便说,二番僧因毒龙尊者破了祖传的妖幡,受了妖法感应,连同几个相助行法的得力僧徒,俱为阴雷裂体而死。他自己要就着这片基业,重建青螺峪,创雪山派。此次来破青螺的小辈门人当中,只陶钧、赵心源根行道力最浅,又曾出过大力,已与二人师父说明,令其暂留些时,算是记名弟子,传授一点御邪防身的道法,就便相随创建洞府。赵、陶二人自是求之不得,当下便随刘、赵、俞、魏四人,正式行了拜师之礼。即日起始,由凌浑行法,派遣六丁,就原来藏天书的所在,先开辟了一座洞府。又从身上取出一个图样,传给六人法术,将魔宫所有宫殿房舍酌定取舍,改了样式,按图兴工。不消几十天工夫,便即依式告成,仙山焕然一新。
那青螺峪本是雪山中一条大温谷,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尽长春之树。再助以仙家法力,平添了无数仙景,愈发成了洞天福地,仙灵窟宅了。洞府修成之后,白发龙女崔五姑到来,师徒八人将各处景地,除谷名仍旧外,分别赐以佳名。不久齐灵云送还九天元阳尺,又将于建、杨成志二人带来,行了拜师之礼。凌浑知灵云送二人来的用意,望着杨成志只皱了皱眉头,便命随着众同门,一同学道。凌浑所传道法,另有微妙,又加上那部天书,除峨眉派外,正邪各派极少能与之抗衡。更因众人是开山第一代的弟子,不愿他们去贻羞师门,愈发加意传授。仗着八人俱能克勤虔修,刘泉、赵光斗本有多年道基,学时较易,大家互相切磋参习,进境甚速。只是于、杨二人来晚了些,凌浑常时出外,各类道法只传一次,后学的只能向刘、赵、俞、魏四人请习,比较四人,自然稍差些。赵心源、陶钧各有师承,凌浑所传,只是一些法术;每日习的,仍是本门中的功课。过了数日,便由凌浑打发回去,以后虽不时前来参谒请益,与六人所学,互有同异,究竟不算是雪山嫡派。这且不提。
单说允中在青螺峪,自以为根赋不够,用功甚勤,颇得师父期许。除那日所赐玉龙剑外,凌浑又将从乐三官手中得来的那口青旻剑赐予了他,与魏青的霜角剑一同练习。凌浑剑术,自成一家,学时极难。但只要心志专一,不为魔扰,一旦得了门径,进境却极容易。允中经过寒风冰雪之灾,百魔侵犯,连续多日,不曾动摇。再经凌浑特降殊恩,先示以防魔之法,自然一点就透。几个月工夫,已经练到身剑合一,出神入化的地步。魏青也因心地纯正,无多物欲,初练较难,入后也自容易,虽还及不上允中的剑神化,却也差不了多少。居然能与刘、赵二人修炼多年的飞剑,对敌些时了。
这日刘、赵、俞、魏四人,因凌浑久出未归,上次所传道法俱已精通,闲来无事,便在仙府前铁杉坪上,各自施展道法、剑术,互相攻守,以作练习。练到日落黄昏,正要收手,归作晚课,恰值凌浑归来。刘泉因练习时,于、杨二人望着刘、赵等四人,面有歆羡之色,知他二人没有飞剑,又不敢向师父去说,便约了赵、俞、魏三人,代为跪请。
凌浑笑道:“你们六人,除允中暂用我玉龙剑外,谁也没有得我自炼之剑。那霜角、青旻二剑,乃妖道乐三官之物,本质虽然不差,究非我自炼之剑可比。暂时用作练习尚可,在外使用,终难免异派妖人道我小家子气,门下连几口好剑都没有。此事久已在我心上。我自炼之剑,此时又无暇及此,意欲寻觅古代藏珍,使你们六人各得一口,连日外出,便为此事。
“现虽访查到许多古仙人的遗宝藏珍,深藏在元江水眼之内,但是取时极难,还有好些人也在觊觎。如我亲往,一则要费我不少精力时日,才能取到;二则不愿你们得之太易。还是你们自取的好。
“这些法宝,现世知道底细,能取出它们的,并无多人。正派如芬陀、媖姆、优昙三人。因她们飞升在即,门下弟子各有异宝,无须此宝。剩下只有神驼乙休和东海三仙、少室二老,又俱经我打过招呼,不会再来争夺。各异派中人,多无此道力本领,空自垂涎。知道此宝深藏水眼深处,离地千百丈,已被地肺真磁之气吸住,只有下降,难于上升;藏宝之物,又大又沉,重逾万斤。既须法力高强,还得旷日持久,才能到手。异派全想等三仙、二老、乙休和我,内中有人往取,正在运用法力,无暇兼顾之时,趁火打劫,来捡便宜。我去尚且不免麻烦,何况明知此宝出世,应在我师徒数人身上,只想不出个适当下手之法。
“直到日前你师母路遇妙一夫人,才知此宝藏处,相离大熊岭苦竹庵郑颠仙的洞府仅有十来里路。此人剑术精深,道法不在我夫妻二人之下。与你师母当年同门至好,曾共患难。以前原住南明山,一别数十年,不曾相见。近三十年,才移居元江大熊岭上。有她相助,已是绝好。
“更妙的是,古时藏宝仙人,早就算到未来之事,此宝只有一个怪物能取。现时此宝逐年沉落,已与地肺中的磁母相近。如仗法力进入水眼,一不小心,或是有人从旁暗算,虽未必被陷在内,此中宝物决难全璧而归;并还要泄穿地气,引动真火为灾,煮沸江涛,惹出空前大祸,造下莫大之孽。那怪物形似蜘蛛,名为金蛛,身子能大能小,乃前古遗留的仅有异虫。所喷金银二丝,寻常法宝飞剑俱难将它斩断。口中呼吸之力,大到不可思议。与天蚕岭所产文蛛,同是世间毒物。曾在岷山白犀潭底地仙宫阙旁危石罅边,潜修了三四千年,未及出世害人,便吃韩仙子用一件前古至宝,将它制伏锁禁,性已渐趋驯善。我们只要将此蛛得到,元江金门诸宝,大可唾手而得。无奈韩仙子从不轻易借宝与人,明要不行,暗取必伤和气。我与她夫妻俱是朋友,也无此道理。幸而郑颠仙也养有一只金蛛,她由南明移居大熊岭,便为取那元江异宝。不过此蛛仅有千年道行,力气不济。筹计了三十年,因无帮手,始终未敢妄动。我夫妻和她一商量,正合心意,打算先用她那只金蛛试上一回,不行,再托人向韩仙子设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