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到了偏殿,又等了一会儿,好容易等到云凤醒转。沙、咪二人因同去二人乃鸦利手下第一等勇士,万非敌手,自己和仙人言语不通,唯恐坏事。见云凤已端酒欲饮,只偷偷扯了一下衣角。云凤竟未理会,酒已喝了下去。二人知此酒点滴必醉,一见云凤并未醉倒,哪知事前吃了异果之功,还以为仙人不怕此酒,心中大喜。只顾筹思,如何能使云凤知道那来的二人是叛逆,云凤已连饮了好多杯。沙沙猛一抬头,见云凤虽然不曾醉倒,玉靥已是通红,与常人醉倒之前无异,这才大惊,二次又用手连扯云凤衣角示警。云凤刚在生疑,人已昏沉欲眠。同时两名逆党也自看破,望他二人冷笑。二人知道危机顷刻,云凤不醉还可,只一醉倒,自己首先没命。一时情急,互相以目示意,乘二逆注视仙人得意扬扬之际,猛地张弓,照准捧药酒的一个当胸就是一箭,一逆应声而倒。另一个持盥具的虽然武勇,手里拿着东西,见同伴受伤倒地,并加仙人在前,到底有些畏惧,急切间还没拔出刀来,沙、咪二人已同时纵出,一齐动手,将他擒住绑起。回看仙人,虽未醉死,已是口噤身软,不能言动。二人知道杀了两个逆党,仙人万一醉倒,再被鸦利手下看见,必遭暗杀。张皇无计中,猛想起早晨随仙人入洞时,曾见她囊内藏了两枚金果,现在中了酒毒,看去本人已不能动,何不代她取出一试?
原来云凤昨晚所采的大枇杷,乃小人王室禁果。每隔三年,方一成熟,比起寻常枇杷,大出十倍。不特可明目生精,轻身益气,而且专解百毒,尤其是解那毒酒的圣药。只是此果仅有一株,结实不多,又不能贮藏,每当树头采果之时,小人倾洞而出,视为盛典。当日由当王的采了头一枚,朝天供完列祖列宗之后,然后同享。因为数目太少,多时总共不过百十个,除王室尊贵和秉政有功之臣、国宾驼女等十来个人,各得分啖一枚半枚外,余者用一个绝大的石缸贮了清泉,将果连皮一齐捣成浆,和入水内,分给全体臣民同饮。这些小人个个目明身轻,便是得益于此果。云凤来时,偏值此果三年成熟之期,否则持久药性发作,任是平时练过仙家内功,服过灵药,也须醉死多日,始能醒转了。
沙、咪二人深知此果功用,一经想到,便慌不迭地,居然将那枚大枇杷找将出来,强塞在云凤嘴里,解救复原。又一同寻到驼女,见她和次妃已被鸦利毒打得遍身伤痕。驼女请云凤往外洞平乱,自己将次妃扶起,忍痛挨向侧室,一按壁上机括,一阵隆隆之声,一块五尺见方的大石便倒翻下来,现出下面台阶。驼女便扶了次妃,拾阶而下。
原来地下原有天生石洞,又经驼女相度形势,安上机栝,使其与各处相通,并有专人看守。走入暗道不远,便见一个卫士跑来,才知适才变起,小王还要亲出宣示。正妃见次妃连连摆手示意,逆党声势嚣张,知道出必无幸,连忙谏止,强拉小王潜入暗道。地底看守的卫士因为成年无事,还是以前驼女再三劝说,才设了四名,按时轮值。小王寻了好远,才寻着人。先命一个从密径抄向前面,告知全洞臣民,入宫平乱。去了一会儿,猛想起驼女随侍仙人,现在后宫偏殿,不知是否得着叛众信息,如得为助,岂不立时可以无事?便命一个卫士速往送信。那地底广阔,与上层石洞相差无几。那卫士新补不久,本来生疏,路途又多而曲折,未免更耽延了些时候。及至寻到地头,上去一看,地上死着两人,仙人和驼女俱不知去向,只得回报。小王又命他往驼女室中探视,中途相遇,助驼女扶了次妃,见着小王,说起仙人,已得信前去平乱。小王又惊又喜,知道仙人一出,鸦利死难不免。虽然骨肉情重,这颠覆宗室之罪,照国中刑典,绝说不出宽赦的话。心中只盼鸦利能见机逃去才好。匆匆同驼女、二妃走向前洞。
先时外洞臣民因鸦利率了上千流民,奉召入宫,半晌不见出来,又见内廷洞门紧闭,早就起了疑心。内中有几个谋国公忠的大臣,便带人前往叩宫见王,中门进不去,便由间道闯入,遇着鸦利手下逆党,正在防守,便打将起来。全洞臣民益知出了大变,喊杀连天,一拥而上。逆党也都成群出战。两下刚一动手,小王派出传信的卫士已到。同时鸦利也被云凤吓住,知道事不可为,乘忙乱中,带了手下数十名死党半溜半杀,出了王洞,径往山阴深谷之中逃去。等小王到达,云凤已率沙、咪二人将乱事平定。接着外洞口防守的人来报,鸦利逃走。
小王向众宣示,查点双方死伤,幸而乱事旋起旋平,死亡还不多。小王定日告庙自责。然后请驼女转代请示仙人,如何处治。云凤懒得管这等形同儿戏的事,推说自己不明小人国法,不便为谋。驼女连请不允,便对小王说:“叛众上千,胁从受愚者必多。莫如先行绑禁,再派出公正大臣,审问议罪。暂时先顾待承仙人,以备后日除妖之害为重。只是鸦利不除,不但留下隐患,也无以对先王和臣民,务要此时派遣劲旅,前往搜捕正法为是。”小王说他穷途逃亡,绝不敢再回山阴。逃走已久,此时派人追搜,恐难寻到。不如容他多活些日,等除妖以后,打探躲在什么地方,派人前往,一举成擒,较为稳妥。驼女连说两三次,终是不忍,只管设辞推托。小王一时妇人之仁,以致后来闹出绝大乱子,如非沙、咪二人相随云凤学成剑术,回洞省王,二次为他平乱,几乎全洞臣民俱遭毒手。此是后话不提。
变乱悉平以后,全洞臣民更把云凤奉若天神。小王还有好几处外藩,俱是有功多能之臣,奉命在外辟地耕植山粮野蔌,不久也都得信赶来勤王。洞中添了两三千臣民,熙来攘往,庆王无恙。小王又趁内外臣民咸集之际,告庙自责,与民更始,越显热闹非常。不过小王对于叛王之弟鸦利,虽按国法论了大罪,仍没派兵搜拿的话。驼女一说,王便流泪痛哭。驼女和众大臣不愿过于伤他心。好在鸦利只带了数十个死党逃走,连山阴残余之众不足百人。经此一来,人民对他格外唾弃,决不致再同流合污。天夺其魄,早晚自毙,料他造不出多大的反,只得暂时搁起不提。只请小王将受擒的叛党分别首从治罪,择尤处刑,以彰国纪,而儆将来。
小王又说:“都是臣民,决不叛我,不过受了王弟挟制,胁从为乱罢了。只要肯洗心革面,何必再咎既往?”驼女力争未得,结果由小王召集叛众,宣谕王室德意,令其改过自新,并将他们分别发往各藩属,相随耕植效力,日后论功赎罪。那些藩属大半都是驼女门下,忠心耿耿,同仇敌忾之心甚盛。先见小王不肯治那叛逆之罪,都觉不服,闻命以后,好生心喜。叛逆知道不会有好待承,自然是垂头丧气,不发一言。
云凤见小王却也英武,只是一面故示仁慈,沽恩示德;一面又不放心把豺狼之众留在肘腋,却把他们分给外藩效力。告庙自责虽是祖宗以来成例,毕竟自己无过,何必多此一举?崇善殚怒,国有明刑,身为一族之长,只赏功而不罚罪,不特民无畏心,大逆尚可幸免,何况小非。异日必致功过不能并立,人皆不计丛愆积恶,滴石锯木,蔚为大患。法乃举族之法,尊卑同凛,岂当位者所得而私,如何可以这等做法?想不到山陬僬侥之民,也有这许多做作,越想越忍不住要发笑。
等诸事就绪,小王重又大设盛宴,款待仙人。沙、咪二人救驾有功,又将随仙人同往,愈发简在王心,早随众论功,封了爵位。沙沙的兄长利利,本来可独邀恩免,不致随藩归耕,受那活罪,怎奈已随王弟逃去,不便追寻,也就罢了。宴后,仍由驼女、沙、咪三人随侍仙人。当日无话。
到了第二日深夜,第三日天未明以前,小王遵仙人之嘱,仍将各种贡献妖人的果品之物分别备好,送往历来妖人接受贡品的高崖平石之上摆好,一些不露声色。云凤持着仙剑、飞针,算准妖人将来以前,潜伏在侧,相候对敌除害,以备万一不济,作为自己路过,并非小王请来,免得画虎不成,反为小人族酿出大害。一切停当,行前,云凤又虔诚向天默祝,请曾祖姑垂佑相助,救此无辜细人。这两日沙、咪二人已请驼女将歧舌用剪修圆,敷了洞中特产止血住痛灵药,渐能通词达意。为示心诚,自请愿扮作祭品,虽死无憾。云凤原不舍他两个去供牺牲,后一想,如非妖人之敌,不特祭坛上一些小人的命保不住,连自己也未必能以幸免,又加二人坚持要去,只得允了。一行到达峰前,将沙、咪等做贡祭的活小人与洗剥干净的牲口和山果如式排好。小王焚香告祭已毕,便和驼女率众臣民,含泪退往峰侧隐秘之处,潜观候信。
这时银河耿耿,残月在天,四无人声,甚是幽静。云凤本人藏在祭坛侧一株大树后面,装作倚干假寐。早连说带比,教了沙、咪二人,妖人来时,如何应付,诱他入伏,去时比往常提早了些。云凤等了一会儿,还没响动。仰望晴空云净,流光下照,山原林木,如被银装,四围风景清丽如绘。妖人来路雪山一面,月光中看去,仍如烟笼雾绕,上接云衢,看不见顶。只近云高处,积雪皑皑,与月争辉,是否上面可通白阳崖,尚无把握,不禁又焦急起来,哪还有心肠再流赏风华。正在愁烦,忽听远远一阵尖锐的风声,从雪山上吹来。咪咪忙跑过来用手比画,意思似说妖人将至,请云凤早为戒备。云凤虽作色命他速回原处,免被妖人看破行藏,初临大敌,心中也未免怦怦跳动。
似这样过有半个时辰,雪山卷起一团浓雾,风沙滚滚,旋转不休,往上一起,又落下去。起落三次之后,倏地似抛球一般升起,在空中一个大旋转,便往祭坛这一面飙轮急转飞来。雾影中隐隐有青黄二色光华掣动,不时发出尖锐凄厉之声。片刻工夫,已离峰头不远,眼看到达。忽然叭的一声,烟雾一齐爆散,从中现出一个妖人,直往祭坛前面飞落。云凤见那妖人是个道装打扮,身材伛偻,大头细颈,尖眼碧瞳,浓眉凹脸,缺口掀唇。顶上戴着一个金箍,乱发如绳,披拂齐肩,中间还杂着一串串的纸钱和黄麻条。一手拖着两个丈许长的大麻布袋;一手拿着一件似槊非槊,长约五尺的奇怪兵器。除尺许长的柄外,槊头上插着许多三尖五刃的小叉。适才所见青黄光华,便从槊头上发出。真个生相凶恶,丑怪无比。
一落地,便将头一个口袋的底一抖,那布袋立时和打了气一般膨胀开来,斜搁在祭坛侧面。然后坐定,抓起果子便吃,坛上群小见他到来,纷纷伏倒跪拜。妖人将手一指口袋,群小便争先恐后地把坛上许多贡品捧的捧,抬的抬,一齐放入口袋里面,意若献媚。独沙、咪二人在旁不动,装作害怕神气。妖人因小人性灵,历来受享时,都有几个希意承旨,故意舍生取媚,为国求福,抢着代装东西的,并且这两年都留下过几个,见群小动手时,虽比以前踊跃得多,先也没有在意。正吃得高兴,忽见内中两个比较精壮的小人,竟自袖手一旁,神气畏葸,几次欲前又却,颇似有甚话要说之态,厉声喝道:“你这两个小孽畜,难道此时害怕,就有用么?做这脓包样儿,有什么用处?”
云凤听妖人说话口音,颇似闽南一带,声如枭鸟,甚是刺耳。知沙、咪二人快要引他入伏,算计妖人既能腾虚飞行,必然精干邪术,凭真打恐非敌手。自己虽然几次祝告五姑垂佑,至今尚无迹兆。身在险地,一个不敌,不特自身难保,还要累及上万众生,不能不慎重一些,先发制人。仙剑光华灿烂,难于暗用,只有飞针最妥。刚在沉思,等和妖人一对面,先放飞针,再拔出宝剑防身时,那沙、咪二人已装作战兢兢的,对着妖人朝旁侧不远的一株盘松之后连比带指。云凤藏身地方绝佳,一块危石上,一株合抱古松盘旋如龙,下垂贴地,全身俱被松、石遮住,除了有人抄向石后,便在空中下望也看不到。妖人见两小直打手势,心中起了疑心,不由立起身来,往那石后走去。两小光指着前路,又装作胆怯后退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