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拜罢起身,对驼女道:“仙祖已允我留此,为你们除害。那害在何处?快快说出,我即刻便去如何?”驼女道:“启禀大仙,这东西的巢穴,似在前面雪山脚下,约有半天多路程即可到达。不过他也和我们大人一样,只相貌装束要丑怪些。每年只出来两次,每次须要送上二十四名小人作为供献,便好好回去;否则无论逃到何处,都被追来搜着,那死伤的人就多了。我们只躲过他一回,又对抗过一回,就吓破了胆。小女子的恩人老王,便死在他手里。这几年,年年供献,并未缺过一次。他每次出来,俱有定时。每一次都是这黄金果熟之际。还有三天,便是他来的时候。此时如去寻他,那雪山大有千百里,一则不知真正所在,难以寻找;二则也无人敢于领了前去。他每次受享,就在左侧里许伤心崖顶一块大石上面。来时他满身都是烟雾围绕。大仙昨晚住的洞内,早备下二十四名送死的小人,各捧着一个黄金果。等他一到,便脱了衣服,自己走出,跪在崖下。小女子曾在左近,偷看过两次,见他用一根幡往下一摆,一阵大风,连他和二十四名小人立时刮走,不知去向。家在雪山,也是他自己说的,并无人去过。如今算起年份,为害已有十数年了。”云凤心里一惊,听驼女之言,妖怪既然修成人形,又能空中飞行,自己怎是对手?如是左道妖人,更非其敌,不禁有些胆怯起来。又一想:“自己说出,不能不算;何况适才默祝,仙剑三番示警,自己有仙传宝剑飞针,许能获胜,也未可知。是福是祸,冥冥中早已注定。便无此事,今日赶往雪山,也难保不与妖人遇上,转不如事前知道得好。事已至此,也管不了许多,且等三日再说。”因为期还有两三天,驼女转述小王之意,再三虔请大仙,去往王洞暂居。云凤好奇,也想借这暂留的一二日工夫,一觇小人的风俗习尚,当下点头应允。驼女再将话传译给众人,小王闻得神仙肯光降他的洞府,并为除害,连忙率众跪谢,一时欢声雷动。驼女便命众小人,抬过他的兜子,请大仙乘坐,同往王洞。云凤估量路途匪遥,知道驼女不良于行,执意步行前往。驼女不敢勉强,只得和小王说了,请小王率领一半人赶速回洞,准备欢宴。等小王拜辞起身,才恭恭敬敬,随侍云凤起身。
云凤见手中果实还有一只未被小人弓箭残毁,便随手揣入怀内,将余下的连枝弃去。等上路之日,再行采集。行时见适才追随的几个小人已将衣服穿好,想起怀中还有两个小人,尚赤着身子。解衣取出一看,那两个小人想是在怀中听见驼女和小王问答,知得就里,俱已转忧为喜,贴在云凤手间,甚为依恋。这两个小人原本生得清秀,这一喜笑颜开,更加显出可爱。云凤决计后日回山,仍带这两个同行。便命驼女取来衣服,与他们穿好,说了自己意思,问其可否。
驼女闻言惊喜道:“本国人只有两姓,男姓希里,女姓温灵。人种虽小,却与大人一般能干,有的竟比大人还要灵巧。无论禽言兽语,俱都通晓。可惜只有语言,并无文字,又是生就歧舌,无法教授。小女子因受老王救命之恩,幼时又读过几年书,初来那些年,屡次想尽方法,打算把文字传给他们,俱因限于那根舌头,毫无成效。事隔多年,以为绝望,自己也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不再想及前事了。他们的婴儿生下地,大半指物定名。如天上的星叫作沙沙,黄羊叫作咪咪,这两人一名就叫沙沙,一名咪咪。他们生来力气大些,又比众人聪明能干,十四岁就被选充小王的近身侍卫。上月因随王打猎,二人误走岔道,迷失了路途,口干嘴渴,误食了一粒毒果,舌上长了一个疔疮。后来虽经小王赐他们灵药治好,舌尖已经烂去。小女子恰好杀了一条双头怪蛇,来见小王,得知此事,听出他们发音与前不同,试一教他们人言,居然一学便会。知他们也和八哥等禽鸟一样,只要团了舌头,便能言语。当时忙着除害,没待两日,便回旧洞。意欲等皇天鉴怜,杀死群蛇之后,再和小王说了,挑出些聪明的年轻臣民,团了歧舌,教他们中朝的语言文字。不承想今日竟被大仙垂青。起初拿他们当供品,尚且不辞,能蒙度上仙山修道,真是几百世修来的福分,岂有不愿之理?至于仙山高居半天,罡风凛冽,虽不知能否禁受,可是这里小人俱比常人还要能耐寒暑得多。好在有大仙携带,决无妨害。”云凤闻言甚喜。驼女又向小人把话略微翻译,喜得沙沙、咪咪二人跪在云凤脚前,欢呼叩头不止。
云凤见驼女因自己步行,不敢坐那兜子,虽然独脚步行,却能盘旋于危坡峻坂之间,运转如飞,虽不似小人矫捷,却也不显吃力,好生惊异。劝她乘兜,再三逊谢,也就罢了。二人且谈且行,约有十里之遥。忽见峭壁前横,排天直上,似乎无路可通。沿壁走了里许,地势忽又宽广,渐闻鼓乐之声起自壁内。正稀奇间,前面一群百十个领路的小人忽往壁中钻去。近前一看,壁上下满是薛萝香兰之类,万花如绣,五色芳菲,碧叶平铺,浓鲜肥润,时闻异香,越显幽艳。再看小人入口,乃是峭壁下面的一个圭窦。也有两扇门,乃是用藤青花草扎成的,编排得甚是灵巧。底面附有尺多厚的泥土,藤蔓盘纠,草叶掩映,红紫相间,关起来,与崖壁成了一体。不知底细的人,决看不出来。门是六角形,方圆只有四五尺,拿小人的身量站在门中,自然还下得去;如是大人,再拿那片雄伟高大的崖壁一陪衬,就显得太渺小了。云凤见前面群小俱已进完,驼女正伛偻揖客,只得俯身而入。
进门不远,又是一座崖壁当路,前后两壁,排天直上,高矮相差无几,离地二十丈以上。壁上满插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兵器和长大竹箭,锋头俱都斜着向上。当顶老藤交覆,浓荫密布。藤下面时有片云附壁粘崖,升沉游散,愈发把上面天光遮住。不时看见日光从藤隙漏下来的淡白点子,倏隐倏现,景物甚是阴森。暗忖:“这些人种虽小,心思却也周密,难为他们开辟出这等隐秘的地方,来做巢穴。休说外人到此寻它不着,便是在崖顶望下来,也只当是一条无底深壑,又怎能看出下面会藏有亘古稀见的僬侥之邦呢?”
驼女见云凤且行且望,笑道:“大仙,看这里形势好么?”云凤点了点头。驼女道:“他们舍明就暗,也是没法子事。因为他们身材太小,山中野兽虽多,还可用人力齐心防御驱除;唯独天空中的东西,休说是那些奇怪凶恶的大鸟,便是本山常见的大雕鹰鹗之类,俱甚厉害,假使两三个人出外行走,便被飞下来衔去吃了。所以他们住的地方既要严密,出门时至少总是百十成群。平日患难相共,不知不觉,便养成了合群的心。否则似他们这等渺小脆弱,早就绝种不知多少年了。这两座崖壁,总名叫作通天壑。两边崖壑,越上越往里凑,下面相隔不下十五丈,可是尽上头相隔只有丈许,并有千年古藤盘绕。只要洞门要地不被知晓,决难攻下。
“去年夏天,从藤缝中钻下来一只一丈多高的三头怪鸟。彼时正值小王出猎回来,小人被它啄死了好几个,可是刀斫箭射,俱都不能近身。吓得小王率众逃入洞内,将门用石头堵紧。每日只听那鸟在外怪叫,声如儿啼,两翼扑腾,用爪抓壁,一刻也不休息,声势非常惊人。鸟不飞走,谁也不敢出来。小女子又不在此地。似这样过了八九天,渐渐不闻声息。小王才派了二十个胆大的出来一看,那鸟因找不到出路,飞上前便被藤网挡住,性子又烈,又寻不着吃的,已经力竭饥饿,伏在地上,奄奄一息了。那鸟的六只眼睛,其红如火,目光灵敏无比。先时一任刀矛弓箭朝它乱发,俱能用它两翼两爪,连抓带扑,一些也伤不了它。这时却是无用,经他们刀矛乱下,一会儿便分了尸。那六只眼睛挖出来,俱有鸭蛋大小,红光四射,现在还挂在洞内当灯呢。
“自从出了这回事,防它同类下来报仇,小王把小女子接回商量,带了多人,爬上崖顶,将藤隙补匀密。又在藤下面两壁中间,安置好了绷箭、绷刀、绷矛之类。无论是什么东西下来时,只要触动一处,立时上面刀矛箭戟同时发动,不怕弄它不死。可是至今没有再出过乱子。以前这里只是避暑的别洞,如论起形势来,那旧洞经数十代老王苦心布置,如非蛇祸,一切都比这里强得多呢。”
云凤这时随着驼女,沿二层崖壁走去,正听到有趣的当儿,忽闻鼓乐之声大作。循声走没数十步,前面一个凹进去的壁间,小王已率领洞中臣民,手执一根点燃的木条,青烟缭绕,杂以鼓乐,迎将上来。近前一看,小王率领二妃、臣民跪在当地,手中擎着的那根木条比别人都长大些,颜色黝黑,发出来的香味清醇无比。身后方是一座高大洞门,也是六角形,约有两丈方圆,门中刀轮隐现,不知何用。
云凤忙将小王与二妃扶起,谦谢了几句。经驼女转译之后,所有臣民、鼓乐队全都起立,分列两旁。云凤偕小王、二妃、驼女、咪咪、沙沙六人,从乐声中款步而入,门里面是一座广大石窟。四顾两座刀轮,竟与门洞一般大小,犬牙相错。沿门四周,还安有绷簧,上置刀箭。一问驼女,这些布置俱为防敌备患之用。外人至此,如不经小王允许,只一进那门,两旁刀轮便即运转如飞,上下四面的刀箭也乱发如雨,不论****,俱都绞成肉泥。并说旧洞那边,比这里的各种埋伏布置还要多出几倍。休看他们人小,因为肯用心思,同心合力,不恤烦劳,除那双头怪蛇和雪山妖人的侵害外,颇能安居乐业,向来俱是以小御大,以众胜寡,极少遇见什么过分的灾害哩。
云凤正暗赞他们的毅力巧思,忽见路旁有一小池,随着壁上面挂下来的两条尺许宽的瀑布,流水潺潺,珠飞露涌。池旁设有一圈栏杆。小王和二妃便将手中木香掷入池内,回首向驼女说了几句。驼女便对云凤道:“小王因感大仙为国除害之恩,无以为报。他说这里经数十百代老王采集收藏的宝物甚多,有好些陈列在外,请大仙随意取上一些,无不可以奉赠。”云凤对于后日斩除妖人之事毫无把握,再者修道人最忌贪心,怎肯妄取,再三逊谢。驼女只得向小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