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冲刷过的路干净几许,尘埃不见。下过雨的空气有种湿热,透着股泥土的气息。
冉升驾着马车离开村庄,在柳清音的指引下,拐进一条小路,进入另一面的深山。
上了马车后裴牧很安静,乖巧的蜷缩在车厢角落,柳清音的静默不语令他拘谨不安。过了会,他试着放松紧绷的身体,悄悄揉着僵麻的脚,偏着头,偷偷瞄了一眼柳清音。他发现,女子眉目稍拧,面色微白,似有不适,又极力忍耐。
“大姐姐,你没事吧?”想了想,裴牧还是轻声问道,阿娘说过讲话可以转移注意力。
柳清音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声音低不可闻:“没事”。
马车的速度慢了,最后停了下来。裴牧好奇,从车窗探头出去,只见前方一片树林,郁郁葱葱,错落有致,单条小路在林中若隐若现。
冉升跳下马车,仔细查看前方的路,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三次经过这个地方,真是古怪。
裴牧也下了马车,凑到嘀嘀咕咕的冉升跟前,疑惑的问:“冉大哥,这是怎么呢,干嘛不走啊?”
冉升愁眉苦脸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我们一直在兜圈子。”
“雕虫小技”,身后传来声音,两人回头,只见柳清音走到最边上的树旁,环顾四周,最后看着远处的小路,淡淡说道:“不过障眼法罢了。”
“你留在这里”,柳清音对冉升说道,自己率先走进树林,裴牧眼睛一亮,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冉升想表示反对都没有机会,他扯了根草,放进嘴里使劲咀嚼,心中直哼,陆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找到出处了!
“要跟上我的步子,一步都不能出错。”在踏上小路前,柳清音回头对身后的裴牧嘱咐到。
裴牧点头应下,小心翼翼的踩着柳清音的步子。好在柳清音步子不大,对他这种半大的少年来说不难,就算如此,他也被绕老绕去的路线弄晕了头。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柳清音闲庭信步的身影,小小的身体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信念。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出了树林。
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半亩方塘,天光云影交相织映,一隅漂浮几棵睡莲,白花黄蕊,熠熠夺目。岸边绿树成荫,清风徐来,哗啦作响。
裴牧深吸口气,顿觉神清气爽,他一脸崇拜的注视着柳清音,变声期的他声音嘶哑:“大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能教教我吗?”少年涨红了脸,捏着衣摆,凤眼亮晶晶满是期待。
“什么?”柳清音有些诧异,反应过来又问,“你想学这个,为什么?”
“因为……”,因为爷爷的遗愿,因为裴氏的荣耀,裴牧垂着头,心中泛酸,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要如何完成。甚至,他还未到上京城就被人强行掳走,这条路到底有多难走……
柳清音没有打断裴牧的沉思,少年神情里的忧思与哀伤让她失神。她想到,弟弟在跟自己闹别扭时,也是如出一辙的表情,满满的不安和委屈。
不过,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久到她早就忘了。自从来到这个异域时空,她再也不曾想起过。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远望几间屋舍,俨然有序,背靠青山依竹而立。竹屋前开荒成田,载种各种药草,两人在地间忙活。
“阿音”,未近竹屋,一个少女奔了过来,清水芙蓉,眉黛似画,研姿娇柔,鹅黄色裙衫在衣摆处绣着蝶舞翩翩。倾斜的光撒落在她身上,眸光盛满细碎的莹亮,活泼动人,映照出万千光彩。
裴牧一呆,随即又喜,差点热泪盈眶,终是见到比自己貌美之人,还是女子,太好了!
见到阿澈平安无恙,柳清音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了下来,虽然她能感觉到阿澈并未遇到危险,但此时人站在她面前,才能体会那种真实感。
“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懵懂的阿澈并不知事,依着柳清音的胳膊,嘟嘴撒娇,清脆的嗓音,孩童的语气,“那个婆婆要抓我,是坏人,我跑进树林,天哥哥救了我。阿婆还在做饭,东西吃光了,肚子饿得痛。”
这位大姐姐?裴牧看了一眼阿澈,低下头深思。
“嗯”,柳清音捋顺阿澈被风吹乱的长发,神情温婉,“以后出门记得告诉我,多给你几个荷包,这样就不会饿了。”
“哇,太好了!阿音,你最好了!”听闻此言,阿澈高兴的跳来跳去,手舞足蹈,清风扬起飘飞的衣衫,迎风摇曳,如润灵秀,宛如精灵起舞,看呆了众人。
包括刚出竹屋的韩槿天。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此恩没齿难忘。”柳清音朝着韩槿天弯腰行礼。
韩槿天连忙还礼:“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况阿澈姑娘在树林遇险,此乃韩某私设阵法之故。姑娘多礼了。”
一番劳谢之后,众人皆入座竹屋。
柳清音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打量韩槿天,长身玉立,温文尔雅,已年过弱冠的青年风度翩翩,阿澈扯着他的衣袖兴高采烈,也不见露出一点不耐烦。
“对吧,我说不用送我回家,阿音肯定会来接我的。”阿澈得意的神情似是等着夸奖的孩童,让人忍俊不禁。
韩槿天温柔的道:“是,你很聪明。”他是一名大夫,阿澈姑娘的不对劲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看了一眼柳清音,眼眸带着询问。
柳清音会意,对阿澈道:“不是说饿了吗,去厨房看看可以吃了没?”
阿澈一向听柳清音的话,闻言就起身离去,高高兴兴的拉上裴牧一起,笑靥如花的面容让裴牧都不忍心拒绝。
“阿澈姑娘……”韩槿天犹豫半晌,询问道,“是怎么回事?”阿澈的情形史无前例,他潜心研琢医学多年也不曾见过。
柳清音眸光微闪,沉吟不语。
韩槿天又说道:“之前我给她把过脉,从脉象看她似乎受过重创,没想到能恢复的这样好。”说着说着,他神情激动,“那位大夫是何方高人,竟有如此医术?”
柳清音神色恍惚,盯着手中的杯盏入了神,没有高人,哪有高人,这世间任何事情不过就是代价罢了……
“柳姑娘,阿澈姑娘头部未曾受伤,却为何这般,恩——”,韩槿天努力想说一个无害的词,“如并未知事的孩童”。
是啊,孩童,七八岁……柳清音心神大恸,努力压制的不适游走四肢百骸,内腹的旧伤隐约加重,顿时气喘嘘嘘,大汗淋漓。
韩槿天大惊,上前几步想给她把脉:“柳姑娘,你这是……?”
柳清音躲过他的手,声音喑哑:“别碰我”。
“阿音,阿音”,从屋外传来阿澈高喊,一阵香风袭来,阿澈出现眼前,握住柳清音的手,“你怎么样?”
她看到柳清音脸色发白,满身是汗,一下就急了,忘记地方,“雯姐姐,雯姐姐,救命啊!”
裴牧也吓到了,他见韩槿天在一旁发愣,想到刚才阿婆的话,大喝道:“你不是大夫吗,还不救人?”
韩槿天蹙着眉,有苦难言,他正想说什么,阿澈突然抬头:“不行,不能碰阿音。”
阿澈四处张望,惶恐不安,漂亮的小脸梨花带雨,手无意识的摸到了荷包,她想到什么,解下柳清音腰下的锦囊,拿出药丸喂给柳清音。上次在溯州,她瞧见苏雯这样做的。
片刻,柳清音气息平静下来,整个人虚弱无力倒在阿澈身上。阿澈可怜兮兮的问:“阿音,你好些了吗?”
柳清音虚弱的道:“歇一会,就好了。”
接下来,阿澈半步不离柳清音,阿婆端来的饭菜,她也是坐在一边吃的。
等柳清音歇足了劲儿,一行人打道回府。韩槿西解了阵法,送几位出了树林,等在林外的冉升见阿澈扶着柳清音吃力,很快赶着马车过来。
西沉的日落,渲染了整片天空,残红似血。韩槿天望着渐远的马车,低下头思虑,眸光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