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救道人更不答话。
林炎岚只觉得四肢百骸中如有一股烈火在燃烧,说不出的难过,心中大骇,心道今日要被这臭道士害死了,又急又气,尽力挣扎,却是无可奈何。
片刻之后,不救道人突然松手,林炎岚正拼命要拉出双手,此时收力不及,险些又摔倒在地。
“你……“林炎岚只觉得小腹之间犹如一团火焰在燃烧,愤愤地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日后你自然知道。"不救道人此时似乎心情大好,倚着一棵大树嘻笑道,“你这徒儿,道爷要定了。”
“欺人太甚!”林炎岚怒不可遏,虽知自己万万奈何他不得,却还是忍不住一拳打了过去。
不救道人轻轻一闪,林炎岚收势不及,一拳打在树身之上,竟然深及寸许,碎落了一大块树皮。
“怎么……”林炎岚怔怔看着自己手掌,只觉得微微疼痛,却无半点损伤,便连一块皮也未擦破。
“妙极!妙极!”不救道人在旁大笑,“你体内已有了我一成功力,纵然不会运用,这师徒之实却是你赖不掉了!”
“谁要你传授!”林炎岚当真气急,抡拳又打,不救道人随手一隔,林炎岚只觉得如同打在了石头上,痛得龇牙咧嘴,同时小腹间那股热气又似乎要燃烧起来一般。
“臭小子你急什么!我这便是帮你,不然你想以肉身凡体,人家就会收你么!你现在丹田之间可觉得灼热不止?“
“什么是丹田?”
“就是那儿!不可教也!”不救道人一指林炎岚小腹道,“丹田者,气之所存也!你要修仙学道,日后自会明白。”
林炎岚忍住痛楚,点点头。
“你闭上眼睛,心中存想,只想着那是一只老鼠,你要它去哪里,它便去哪里。口中长吸短呼。”
林炎岚依言,而行,果然觉得一股热流随心意而转,片刻在四肢百骸之间游走一遍,口中依着不救道人所教之法,长吸一口气,迅速吐出,如此往复十数次,便觉灼痛渐渐消失,周身竟是说不出的舒适。
“妙极!妙极!”不救道人喜道,“你已身负道爷所传功力,也算有些根基,再去拜师,就容易些。“
林炎岚心中愤愤,心道“你未必便会如此好心“,但一时又想不出他到底意欲何为,于是也便不答,心想这人如此喜欢与人争长论短,既跟我订下了赌约,怎么又肯好心来帮我赢了他?隐隐觉得似乎不该这般简单,好像总有什么地方不对,思来想去,只是猜不透哪里不对。
正不解处,忽听得天际一道极其尖锐的呼哨之声远远传来。
不救道人脸色一变,骂道:“这两个家伙,真是聒噪!道爷尚有正事,这便去了!”说话间,身子已越过枝头,起落间已在数十丈之外,只剩一句话远远传来,“别忘记我们的赌约!乖徒儿!”
声音浑厚,如在耳边,人却已是不见了。
林炎岚只觉得丹田之间,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一道暖流兀自缓缓游动,又在心中存想了一遍,只觉得全身便又舒服一次,那暖流也真听话,自己心中想到哪里,便流向哪里,很是有趣。
当下又存想几遍,只觉神清气爽,一夜间的疲劳困乏尽皆不见了。精神一振,大步向六合城中跑去。
林炎岚跑得远了,不远处一棵大树之后,一人缓缓踱出,静静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无喜无忧,却不知在想什么。
此人一身白衣,童颜美髯,大有世外仙人之风,右手一柄折扇,左手一根竹竿,竹竿上挑着一张旗子,上书“天机神算“,却正是昨日林炎岚在客栈所遇到的那个白衣相士……
林炎岚回得客栈,远远早见陆飞英在门口不住地张望,见得他来,不禁喜形于色。
原来昨晚中元之夜,陆飞英想起慕容赦,心中悲切,久久难眠,待林炎岚入睡之后,便轻轻起身,买了一盏水灯去河边放了,聊解心中悲戚。又放林炎岚不下,放了水灯,便匆匆而回。
却不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光景,再回来时,林炎岚便已不在房中,原来街上人多,又是在夜间,人流之间,二人竟不得相见。
陆飞英问了店小二,只知林炎岚独自一人出门去了,心中焦急,但人流之中,却又怕人流之间容易走失,反不如在房间等他的好,便只好耐着性子等他回来,只是这一夜之间,却是再也未睡。
林炎岚将昨晚撞鬼乃至遇到一个奇怪道人之事一一说了,陆飞英连连称奇,见他毫发无损,便大宽心。
当下二人吃饱喝足,又雇了一辆马车,迤逦往天岚山而行,一路之上又各睡了一觉。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那天岚山虽然远远早已望见,这段路行起来,却着实不近,马车不快不慢,竟达达地行了一日夜,第二日巳时,远远望见眼前峰峦如簇,青黛入云,巍峨不可仰视,眼前不远处鸡犬相闻,零零星星地散落着几十户人家,竟已是到了天岚山脚下。
林炎岚和陆飞英对视一眼,但见对方脸上隐隐有悲切之意,已知二人都是想起了枫林村,一时默然无语。
陆飞英当下取出银钱付了马车费用,打发那车夫去了。
“也不知大叔眼下在不在山上……”林炎岚远眺群山,喃喃道。
陆飞英在旁,只是黯然不语。
此时天近正午,正是七八月份的天气,骄阳尚烈,远远望见前方大路之旁立着一处凉亭,亭下三三两两地坐着几桌人,正聚精会神地听中间一人说着什么,不时发出几声惊呼,唏嘘之声。
亭前立着一根竹竿,上挑着一块旗子,烈日之下,旗子垂然不动,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
原来却是一个茶棚。
林陆二人行了一日夜路,只随身带了些干粮,却无清水,此时突见茶棚,却才感觉口中干渴,商议之下,便决定先喝些茶水解渴,也好打听一下如何上山。
走得近了,才看清原来那凉亭的一张方桌之旁站着一人,约摸五十上下,额间皱纹如刀,灰发苍髯,身材瘦削,却是神采飞扬。
在那老者身前的桌上,靠左边放着一面小鼓。
只见那老者右手指间夹着薄薄的两片梨花木板,左手持了一根小木锤,看样子,却是一个说竹板书的。
林陆二人好奇心起,要了两碗茶水,拣了一张靠近路边的桌子,在边上坐了,饶有兴致地听起来。
只见那老者右手指间微动,哒哒哒敲几下木板,左手打一下鼓,口中正说道:“那天岚山的道圣陆渊真人将魔教众徒由大到小斩杀一尽,从此之后,魔教固不再现于人世,而那位当世无双的道圣,也再不管人间是非,于那身前身后的爱恨情仇,也都一瞬间都便看淡,从此再不现于人间,后人想要为其立庙建祠,永世供奉,却也不被允许,只叮嘱后辈门人,潜心修道,他日自能修得正果。
那道圣真人修行数百年,最终看透,人世间这一场富贵荣华,虚名浮利,转眼便尽是空,这正是:
生前功名身后尘,毕竟造化不由人。
凡夫若得通天法,何用登庙拜土神?“
那老者说到此处,左手鼓锤咚得在鼓上敲了一下,众人齐声喝彩,林炎岚二人自小受慕容赦教诲,修道之事从未学过,书却着实读过不少。只是陆飞英谦逊勤奋,林炎岚却是顽皮得紧,二人性情又大不同,一个聪慧沉稳一个机灵顽劣,所学却是相差无几。
那说书之人说得既已精彩,那几句诗做得更是妙然,浅显之中却又实透出几分大气逍遥之意,二人虽只十五六岁,却也听得口舌生津,如餐珍馐,当下也不禁叫起好来。
那说书人右手哗啦啦敲几下木板,团团作一个揖,朗声道:“各位客官请了,小老儿姓王,贱名上铁下九,今日贱躯踏贵地,幸何如之!不才斗胆借天岚仙宗赫赫之名,伺候各位这一段说话,便叫做《道圣诛魔记》,若蒙各位客官不弃,手上方便,烦请垂赐一二,聊以存身,如是则不胜感激!”
说着贴身拿出一只茶碗,向着众人一一行过去,待走到林陆二人身前,却又不要,继续向旁走过去。
那听书的有的拿出三两文,有的拿出五六文,林炎岚也拿出几文小钱,也不去数,跨上几步,哗啦啦一并尽皆放进碗中,王铁九微微错愕,随即微笑称谢。
王铁九饮尽一碗茶水,收了行囊,便欲行路。
“先生,”林陆二人来时,只听得一小半,林炎岚不由得心痒难耐,见那王铁九不再说,便紧赶几步道,“那道圣陆渊后来怎样了?”
五铁九一笑道:“陆道长既有‘道圣’的称号,道法自然通神,想来必定是白日飞升,得道成仙了。”说着,脚下却不停留,信口唱道“一朝身随闲云去,留却旧事凭人说”,一边唱着,渐渐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