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如盖,朔风如刀。
眼看着年关将近,下邳城还远在云端,却又要操心后方安危。曹操的心里面,一时间千头万绪纷杂如麻。
城下的曹操心情不美丽,城上的刘备,同样也开心不起来。
“曹军围城,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攻势却一日强过一日,丝毫没有减弱之势。时近年关,城中已是人心惶惶,若长此以往,必生祸端。”
刘备手扶着城墙,一双眸子中血丝密布,嗓音沙哑几不可闻。
糜竺的脸色,同样也是极差,不仅仅是因为徐州目前的危局,还因为他糜家几代的积蓄,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了。
一部分被刘备征用送去了幽燕,大部分却被那些天杀的难民给洗劫抢夺了。
长叹了一口气,糜竺拱手道:“主公勿忧,下邳城中境况虽不甚好,但臣下笃定,曹军境况只会更糟。而且按时间推算,幽州那边,应该也已经出兵了吧。只需消息传来,曹兵必退无疑!”
刘备苦笑一声,摇头道:“但愿如此吧。”
但凡英雄人物,大多喜欢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刘备自然也是如此。胸怀大志的他,就好像当初那个“不食嗟来之食”的齐人一般,心中不是庆幸而是憋屈。
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鱼肚白,刘备又叹了一口气,“曹营之中炊烟已经升起,估计用不了太久,今日的攻城便又将开始了吧。”
糜竺安慰道:“有关张两位将军坐镇指挥,下邳城必将固若金汤,主公无需担心。”
刘备极目远眺,眼前却忽然一亮,双手扶住了城墙,声音颤抖着开口道:“子仲,快看,曹营的炊烟,似乎比昨日要少了很多。”
“嗯?”
糜竺以手遮目,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却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恕臣下眼拙,看了许久也并未发现异状。臣下只记得,昨日曹营似乎也是这般规模,并无什么明显变化。”
刘备信心满满道:“曹贼用兵,向来诡诈,尤擅瞒天过海之障眼之法。营帐虽无变化,但粗略观其炊烟数量,相比昨日要少了三成左右。也就是说,昨夜定然发生了变故,致使大约两万人左右曹兵离营。”
糜竺一脸恍然之色,赞叹道:“主公慧眼如炬,若果真如此,则定然是曹贼后方起了变故!”
刘备点头道:“应是如此,想来,是镇东将军已经出兵了吧!”
纵然刘备城府再深,此时仍然是难掩兴奋之色,猛地一排城墙高声吩咐亲兵道:“将这个消息传于全军全城得知,告诉所有人,只要再坚持一下,短则数日,长则半月,曹军必然退兵!”
曹军内乱,士气低落;而下邳城上下则是欢呼雀跃,士气高涨。
一涨一落之间,曹军自然不可能占到上风,一日攻城直到夜幕时分,毫无进展,却留下了足足上千具尸体。
曹营帅帐之中,曹操脸色凝重,咬牙切齿的对董昭道:“如今我已确定,刘备定然是请出了韩俊作为援兵,否则的话,徐州兵昨日还有气无力,今日断无可能突然间战力暴涨!”
董昭犹豫道:“若果真如此,则恐怕……”
董昭吞吞吐吐,曹操却是立即猜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其实他的心里,又何尝没有和董昭想到了一块去呢?
下邳城,恐怕已经很难攻下来了。
可是,如果就此退兵的话,曹操又非常的不甘心。
“袁本初那个废物,空有四世三公之名相助,却对一个黄口孺子毫无办法,真乃是无用至极!”
曹操双手抱头,表情狰狞地吼道:“韩伯颜用兵,向来神出鬼没,但又不失大家风范,极难对付。子孝虽然稳健,但恐怕也非其敌。若兖州有失,则即便攻下下邳又有何用?公仁,难道上天注定我与徐州无缘么?为何每次都是在大功告成之前,后方生变?为何韩俊不能等我拿下徐州之后,再与我堂堂正正公平一战?”
董昭苦笑道:“韩伯颜用兵之法,我也略微有耳闻,多喜弄险,但也不乏堂堂正正之阵,实在难以捉摸。而且其为人秉性更是难测,似忠似奸,难有定论。”
曹操叹口气道:“是啊,只恨与其素未逢面,否则定然要痛饮畅谈一番才好!”
“报告主公,大事不好,军师突然吐血不止,气息微弱……”
“什么?”
曹操猛然站起身来,心里面好似挨了重重一击,面色极度的难看,慌里慌张的就冲出了帐外。
“主公,天气寒冷,小心着凉!”
董昭连忙抓过了曹操的大氅,起身追了出去。
只穿了单衣的曹操,哪里还顾得上寒冷,赤着脚便疯一般地冲进了戏志才的营帐。
身高接近八尺的戏志才,此时已经瘦的不成人样了,虽然刚刚三十岁出头,但看上去却好像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一样。
面如金纸,枯瘦如柴,咳血不止……
曹操眼含清泪地看着自己的心腹谋臣,双拳攥在一起,浑身颤抖着挪到了戏志才的病榻前。
“主公……”
戏志才艰难地抬起头来,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被曹操抢前一步拦住了,满脸悲痛地抓住了戏志才的手掌哽咽道:“志才,天下未定,你绝不可离我而去啊!”
戏志才强挤出一丝笑容,气若游丝一般地开口道:“主公,志才不过一介乡野村夫,蒙主公不弃留于左右已是万分感激。主公雄才大略,有气吞天下,匡扶宇宙之气魄,志才本欲追随主公成就大业,但怎奈大限将至,虽满心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曹操连忙安慰道:“志才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转危为安的!”
戏志才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也已经有些涣散了,猛然攥住了曹操的手含混不清地说道:“主公,需当提防……提防北方,韩俊,韩俊必成主公大敌……”
自己和韩俊的这一战,终究无法避免么?
曹操苦笑一声,忽然想起了那首传遍了全天下的《出塞》。
“主公,若韩俊不可挡,可联徐州以抗河北……”
天妒良才,智多早夭。被曹操因为平生知己的戏志才,留下这最后一句话,带着满腹的不舍与不甘,阖然长逝……
曹操紧紧抓着戏志才已经冰冷的双手,咬唇泣血,泪流满面。
“悔不该,不听志才之劝,强征徐州。更后悔,志才沉疴难起之时,还要让他忍受这舟车劳顿,风霜之苦!”
戏志才的灵前,跪了整整一夜的曹操,忽然站起身来,满脸森冷之色道:“志才与我,如同一人。今志才故去,如我故去一般无二。传令全军缟素,扶灵回师!”
曹军退兵了?
远远地听着那一阵阵的哀乐声,看着那几乎要和茫茫大雪融为一体的白旗素幡,城墙上的徐州君臣全都傻眼了。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曹操可能会退兵,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曹操会用这种方式退兵。
糜竺紧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之后,眼前忽然一亮道:“主公,曹军如此大张旗鼓地置办丧事,定然是有大人物故去。若是……”
“不妥!”
不等糜竺的话说完,陈登就不客气地打断道:“曹贼用兵,素来诡诈,如今关键之时,当以稳守为主,断然不可冒然出击!”
糜竺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正所谓富贵险中求,眼下曹军全军举哀,士气必然低落。若是我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未必就不能一战而定!”
陈登冷笑道:“那若是中了圈套又该如何?子仲可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今我军,不犯错便为上策,固守待援方为正理!”
糜竺和陈登说的,都有自己的道理,刘备一时间沉吟难断,张飞却已经沉不住气了,猛然兴奋地一拍墙砖高声道:“管他有没有埋伏!没有最好,有埋伏俺老张也不怕!子仲说的没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大哥不要犹豫了,快点下令吧!俺向你保证,不用多只要给俺五千兵马,俺就能砍下曹贼的脑袋来!”
陈登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眼睛扫了扫张飞,好像在看一只扑火的飞蛾一般。
刘备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张飞的话一般,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望着迤逦拔营远去的曹军,眼神复杂,表情犹疑难定。
张飞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搓手跺脚的,焦急不已。
关羽虽然没说话,但脸上兴奋而又期待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糜竺,糜芳兄弟二人,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唯有陈登,满脸冷漠之色,显得与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长文,你怎么看?”
刘备突然转过身来,开口问道。
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诸侯的手底下,都少不了颖川人的存在。比如韩俊手下有荀氏叔侄,有郭嘉。袁绍手下有郭图,袁术手下有陈纪等等。而在刘备这里,自然也不例外。
颍川陈氏,被后人尊称为“开漳圣王”,传承千年而不衰,乃是这个时代最为著名的家族之一。
陈群,便是颍川陈氏之后,少时便聪慧过人,其祖父陈寔在陈群年方六岁时便曾断言“此儿必兴吾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