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晚,一行人在大道上疾驰。
清风催马勉强赶上洛迟砚:“……公子,剑波说前面几里远有个简陋的客栈,今晚就在那里休息吧。这里路太崎岖,不易夜行,要折了马就更糟,明日赶到瞿水驿站才能换马。”
洛迟砚冷着脸,又跑了一会,才点点头。
清风松了口气,回头冲剑波扬扬下巴。
到了客栈,清风吩咐伙计上饭菜烧热水,又嘱咐好生照料马匹,服侍公子吃饭洗漱。
剑波带着侍从们在楼下吃饭,看到清风下来,把留好的饭菜推给他。
清风抓起筷子,道:“你不是第一天跟着公子,要多想想他的脾气。你若是说什么公子你已经三天三夜连着赶路没合眼总该歇一歇这类的,我们就别想停下休息了!”
剑波闷着头吃饭,不说话。
清风瞧他可怜,又安慰道:“得了,你也别自责,这件事公子也没怪你。不是你手下没教好,是劫持公主的人有些本事。这事太突然了,你又远在京城,就是当时知道也鞭长莫及啊!”
他安慰完了剑波,几口吃完饭,一抹嘴赶紧上楼去。
看看桌上,还好,洛迟砚倒是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洛迟砚看他眼珠子打着转,偷眼观察他,不耐烦道:“行了,都去睡吧,明早再赶路。”
清风大喜,替洛迟砚铺好床,一溜烟出门,又伸个头进来:“……公子,你别太担心。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洛迟砚冷冷一眼扫过去,清风一缩脖子,赶紧关门。
洛迟砚推开窗,月色冰凉。
这样的夜晚,萧重岚身子一向弱,若他们还在南疆还好,如果那些人往西北走,此时还是隆冬,这样的天气她可受得了?
南疆和大周都没有可疑之人的踪迹。
洛迟砚派明月往西北去查探,还没有任何消息。
洛迟砚已有几日没合眼,明知这时候最好休息,却丝毫没有睡意。
这一回他力排众议,又到张府找张平伯分析了利害,总算能带着一队人马先行赶往潭州。
他们自然认为他是为了大周考虑,可绝不仅仅为此。
洛迟砚一路思索着西戎的阴谋,另一些杂念却不可控制地潜进来。
“……有的时候,我总以为和我说话的还是兰陵。她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还有一样的语气,虽然声音根本不同,华阳的声音轻柔,可是说话一样爱笑,笑时爱偏着头……”
顾凌峰喝醉了说的话,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偏偏他当时就想不到!
而当他把萧重岚和陈诺联系在一起,曾经所有疑问几乎全都迎刃而解。
洛迟砚手抓着窗棂,深恨自己疏忽。
只是他早一些猜到又能如何?
难道他能够让她相信自己说的话?
难道他能让她放弃救世子的计划?
洛迟砚闭了闭眼。
如果萧重岚就是陈诺,那营救陈子阳的事,一定是她做的。
那些他觉察或没有发现的潜藏的势力,一定是陈陶留给她的。
她不仅是不相信自己,而且从最初一开始,就认定要一个人去面对所有困难。
她必定还想着要为父母伸冤报仇。
洛迟砚看向夜空那一轮光芒黯淡的孤月。
而他,却不可能让她这么做。
“长公主,您冷吗?有没有不舒服?”新梨一只手勉强替萧重岚拉紧身上的裘衣。
萧重岚拉住她的手,不要她乱动,道:“你别担心,我不冷。”她的手真的是温的。
新梨心中稍安,她假借长公主的身份,才多要了几块毡毯过来。靠近萧重岚,还有一个火盆。
可是绿云红氤和她,都怕萧重岚还是受不了这儿的冷。毕竟这已经到了西北寒地。
夜里的风声都格外吓人,更有戎人狂.野的笑声。她们轻易不敢出帐。
萧重岚知道新梨心里不安,道:“要不是你救我,骨折的人就是我了。”
新梨却摇摇头。
当时戎人突然出现,谢东阳带人阻挡,可马车哪里跑得过这些惯于马上作战的骑手,连马也受了惊吓,车翻进沟里。
她和红氤护着萧重岚,被压.在最下面,手被压断了,当时痛得透不过气,却听到外面一个冷酷的声音道:“亚相有令,随从之人,只留几个侍女,其余全都杀光!”
就在一声声惨叫里,萧重岚突然将身上的裘衣脱下来披到她身上,接着拔下头上的金簪插.入她发髻。
还不等新梨等人反应过来,翻倒的马车被抬起,厚厚的帘子“呼”一声被掀开。
一个身披大氅络腮胡子的瘦高男人站在车外,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冷酷,扫了一眼车内抱成一团的四人,最后盯住新梨,阴鸷一笑:“华阳长公主受惊了。”
新梨面色苍白地看着他,而萧重岚还埋头在她怀里。
那被称作亚相的男人让人拿来伤药和纱布丢进车里,道:“就留这三个婢女服侍长公主吧,我这就去告诉谢世子,让他放心。你们好生护送马车,不许对长公主无礼。”
“是!”那些粗野的人齐声喊了一声。
他翻身上马时,跟随着马车逃跑的侍从和坐在另一辆车上的侍女已经被杀光了。
新梨瞬间明白,如果不是萧重岚反应快,让戎人把她当成了长公主,像自己这样受伤碍事的婢女,必定会被立刻杀掉的。
“长公主……”新梨难掩心中感激,却又愈发愧疚。
这一路又是坐船又是坐车,她借着长公主的身份还能在船上有安寝的位置,而绿云也晕船,萧重岚便让绿云陪着她坐在船上。长公主自己却和红氤被关在船板下面,整整两日。
“奴婢本想报答长公主,却不想如今成了累赘……”新梨忍泣道。
她想着如果告诉戎人真相,那些戎人不会让萧重岚病死,至少萧重岚还能换个更保暖的地方。
萧重岚却执意不许。
萧重岚道:“胡说什么。戎人杀来我们都没死,谁也不许轻贱自己!我们一定要活着一起回去。其他事情不必多想。”
“是。”绿云和红氤点头,新梨咬着唇,也点了点头。
四人半睡半醒,熬到了天亮。戎人却根本没有启程的打算。
萧重岚和红氤借着去河边取水的机会,打探动静。
一个戎人拦着她们回路,嚷道:“哎,你们这些周女是不是都会冲茶?”
红氤挡着萧重岚,正要一口拒绝,萧重岚却拉住她,道:“自然会的。这位大哥可是有什么事?”
那戎人见她小小模样倒是不怕自己,笑了一声,道:“那正好,跟我走吧。”
红氤哪肯让萧重岚这么过去,想要替换她,萧重岚悄声道:“他是那个亚相身边的人。我心里有数。”
萧重岚将水囊全交给红氤带回去,跟着那个戎人往最大的帐篷走去。
到了帐篷边上,她看到周人使用的饮茶器具,那戎人指了指,道:“快点,亚相要喝你们周人的茶。”
他倒是知道要先烧水,自己蹲在火堆边上添柴。
萧重岚取茶打沫,搭讪道:“大哥,为何你们亚相突然想喝周人的茶?”
这戎人瞧了一眼萧重岚,虽然她半张脸都被围巾遮着,尘土满面的,却也辨得出来是个挺俊俏的小丫头,声音说话也甜,便也打开了话头:“……亚相一直都喝周茶,只是会煮茶的黎姜晕船,还起不了床,也是没办法。”
昨天天还没亮下了船,其后又被蒙在腥臭的毡皮里被人扛着爬了很久的山路,接着坐马车赶了一天的急路。新梨和绿云也有些缓不过来。
萧重岚有一搭没一搭套他的话,冲好了茶,端着盘子要送进去,那戎人拿过盘子:“行了,这个我去。”
萧重岚笑道:“那就有劳犬霍大哥,我回去了。”
红氤在帐篷口来回走着,也顾不得周围戎人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到萧重岚平安回来,她才松了口气,迎上去拉着她进了帐篷。
“长公主,您没事吧?”绿云和新梨都看着她,也是一脸担忧。
萧重岚笑道:“没事,只要他们不杀人,也没那么可怕。”
三人都一起摇头。
萧重岚自然知道光凭自己一句话没什么作用。
以前南疆人被传得已经很可怕了,而西戎人则比南疆人更让周人感到恐怖。若说罗保入京朝拜之前,南疆人被视作蛮夷野人,那西戎人就是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
而被劫那日,戎人血洗的场面,让她们还心有余悸。
萧重岚将从犬霍那里得来的一点茶饮配料拿出来,简单冲了些姜茶,配着火盆上烤软了的饼,与大家一起分吃。
又悄声道:“戎人的亚相,的确是周人,所以他才会对大周的地形那么熟悉。”
红氤等人暗自一惊,面面相觑。
萧重岚又道:“这几****会多找机会接近他,你们就守在这里,有机会也多留心。还有,我的名字叫做青青。”
三人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绿云又道:“长公主,你不要冒险,若有什么事,让奴婢去就是……”
萧重岚摇摇头,微微一笑:“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