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峰自以为小心,却没想到在清儿门前会遇到华阳长公主,是自己弄错了还是另有蹊跷?顾凌峰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这萧重岚能从冷宫出来,一跃成为长公主,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若她为了向新帝邀功,要对任何与福寿长公主和兰陵郡主有关的人下手,那他就不能坐视不理。
萧重岚回到画舫,又换回了先前的衣裳,绿云端了一盅百合羹,上面点缀着细碎的薄荷叶和玫瑰花瓣。
“因怕冰镇伤了肠胃,只拿井水镇着。长公主请用。”绿云见她们步履匆匆回来,并不多问。
萧重岚笑着点点头,小口吃着百合羹。
“在下顾凌峰,想请长公主出来见一见。”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岸上,隔了珠帘垂幕,影影绰绰,却看得出固执的架势,旁边一人拦他不住,几乎要跺脚。
绿云报了一声,萧重岚放下碧玉碗,轻轻一笑,道:“安国侯家顾四公子见谅,华阳今日也是来做客,诸多不便,有什么话还是日后再说吧!”
这个顾四槌子,行事还是那么莽撞,二人素不相识,他突然跑来说什么要见她。这让有心之人看到,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顾凌峰却不曾想到这许多。他方才去打听了一番,得知三位公主曾经出宫游玩,差点走散,那一日恰好就是他去清儿家的那一天,他越发笃定自己当时见到的女子就是萧重岚。
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竟会走散了,就算是走散,又怎么会走到与街市相隔数条巷子的地方去?
顾凌峰要问个清楚,只是有青梅拦住顾凌峰,不许他擅入,还有谢东阳跟着劝他。他也不好真就硬闯,最后被谢东阳半劝半拖带走了。
过不得一会,划船赏荷的众人回来了,外面一片喧嚷笑闹声。
萧重珊晒得脸色微红,谢家三小姐谢芙比她大两岁,十一岁了,更是活泼,摘了荷叶做帽子遮着脸,笑语盈盈说得欢快。
“长公主可歇息好了?招待不周,长公主莫怪。”谢家二小姐谢菡进来,特意先来看萧重岚。她们在花会上也是第一次认识,说过几句话。只是对着这一位一看仿佛吹口气便要倒的萧重岚,众人都有些小心翼翼。
萧重岚笑道:“我还是头一次与大家游湖,极喜欢这里,只觉得样样都新鲜。谢家姐姐实在客气,姐妹之间也不必不分什么高低,不若就叫我华阳好了。”
论起来,谢家本就是皇室姻亲。谢家姐妹也有封号。谢菡是个温和敦厚之人,见萧重岚看着秀气,说话却十分大方,并不是传言里那般纤细敏感,也不拿捏,笑道:“那好,我便托大,不客气了,华阳妹妹。”
“安和姐姐。”萧重岚一点头。谢菡封号是安和县主。
两人相视一笑。谢芙便跟上来叫了一声“姐姐”,又拉着萧重珊让她叫自己,还被谢菡嗔了句“胡闹”。萧重珊本是软性子的,见萧重岚都不讲究,便红着脸对谢菡和谢芙叫了声”姐姐“。
大家正热闹着,有小丫鬟来报,说是世子听见大家回来了,特意邀请各位小姐去那边画舫欣赏歌乐,或可谈诗论画。
谢芙拍手笑道:“这可好极了!方才华清才说那一湖荷花若是能画下来该有多好呢,不如我们就去看看,那边哪位才子有画好了的,正可欣赏。”
谢菡笑道:“你这真是涨别人士气灭自己威风。难道我们姐妹之中就没有善画的么,偏要让他们来?”
谢芙一跺脚,道:“姐姐又要和我抬杠!”
大家一起笑起来。
谢菡便吩咐侍女再备些饮食,又将新采的荷花装好了瓶,着人捧着,与众人一道往画舫去。
谢东阳先从画舫中迎出来,笑道:“真是未闻其人人,先嗅其香!”
“哥哥又胡说!”谢菡走在最前面,瞪了谢东阳一眼。
好在谢东阳一表人才,一身暗蓝镶边的银衫,腰间缀着白玉环珮,笑容坦荡,便不惹人厌。
谢东阳见她与萧重岚竟是手拉手而来,也知道此语有些唐突,便又点了点她的额,笑道:“你名字就是莲花,我这么说不就是夸你么,岂会有错?”
萧重岚以前是听惯了他胡言乱语的,只是微微低头浅笑,也不打扰他兄妹二人玩笑。如此反让谢东阳多看了几眼,拱一拱手,道:“长公主。”
“谢公子。”萧重岚回礼。二人心照不宣,都不曾提及方才的偶遇以及顾凌峰的事。
一众人进了画舫,顿觉清凉。这画舫比其他画舫大了一倍,有上下两层,底下这一层四面开阔,帷幕都挽了起来,凉风习习。雕花栋梁上挂着香囊,幽香四溢。
侍女们捧着莲花进来,谢东阳立刻嚷着把香囊都撤掉,免得污了荷香。
他这一闹嚷,大家便都没了局促。众人各自见礼,分两厢坐定。然后举酒相属,说起采莲的趣事,又欣赏才做的诗,言笑晏晏,一派热闹。
萧重岚饮了一口茶,见二皇子萧玟坐在斜对面,看了她一眼,傲然冷着脸,抿了嘴并不说话。
而与他同座两个少年,一左一右,正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眼神不时飘向她。这二人,一个是谢东阳的从侄谢炎。另一个眉眼粗放的,叫做张欢,是萧玟的表弟。如果萧重岚记得没错,是张荣妃弟弟张世巡的小儿子。
他们三个趁着学假也跑来玩耍,萧重岚此时不愿多想张家之事,可只看他们三人挤眉弄眼的样子,就猜得出必是要生事。
果不其然,萧重岚只是顺着众人的话语,赏了几首诗,张欢已迫不及待站了起来,高声道:“长公主姐姐,你来看看这一篇写得如何?”
他嗓门大,声音洪亮,这一下让众人都停下了话,见他煞有介事要请教萧重岚,便都笑了起来。
谢芙撇撇嘴,道:“你是看着长公主好说话,便拿着自己连平仄都不对的诗来求表扬了?”
张欢看大家都在笑,一跺脚,道:“这不是我写的,这是二皇子的诗!”
他这一说,大家的笑声可就弱了下来。
萧重岚并不擅长诗画,只是为了应酬这些,当年教养嬷嬷教她几句可敷衍一二的话罢了。大家不过图一个乐子,也不会深究。可张欢这架势,明是要她评诗,暗里可就是要试探她了。
这个主意应该不是张欢想出来的。萧重岚看向另外二人,顾炎正瞄着她,瞧她看过去,吐了吐舌,飞快转移了目光;萧玟则一动不动盯着案席上翠色宝瓶中含苞待放的荷花,似乎对眼前这些事毫无兴趣。
萧重岚微微一笑,玉手一伸,接过了诗来。
这首诗就是写的荷花,借物咏志,以花中君子来称誉荷花,不足为奇。不过萧玟只有十岁,能做此诗也算得好了。
萧重岚这么说了几句,将诗递给谢菡等人欣赏,就见萧玟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地笑来,虽不看她,眼神愈发清冷。
谢菡看了看诗,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说来萧玟在皇亲国戚中,一直被誉为神童,只是这诗中最后一句“最是国色沁寒夜,尤胜白日夺芳芬”,似乎有隐喻讽刺之意,却不好探究得。她随意附和了两句,把诗递给谢东阳。
谢东阳哈哈两句,将诗塞给顾凌峰,正要转移话题,萧重岚却应着谢菡的话,接着道:“……只是这尾联略有不妥。”
她这一说,大家纷纷抬起头来。就是萧玟也讶异地抬眼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萧重岚笑着指了指远处灿烂的荷花从,道:“若说入夜花开愈发芬芳夺目,其意好,却有悖常态。荷花开得最好的必是清晨,卯时到辰时之间。因莲花喜阳,却不爱阴暗。若不信,可找人来问问。”
众人互相对视,半信半疑。他们只管赏荷采莲,也无人去观察荷花这些习性。
谢芙却伶俐,立刻让侍女去外面喊了家中打理花木的奴仆进来问。
那两个园丁都是老实人,见了贵人头也不敢抬,好歹其中一个胆大一些,回答道:“莲花喜阳不喜阴凉,俗话说:荷花不过桥。贵人们可去看看,那靠近桥墩的下面都是不生荷花的哩。”
两人这一说,众人也想起来,纷纷点头。却又佩服萧重岚知道得多。
萧重岚示意绿云打赏,又笑道:“我哪里算得上广识。不过是平素不大出门,偶尔在湖边赏荷走走,看多了罢了。”
她这话轻描淡写。众人纷纷喟然而叹,他们就是看到了也无人去理会。何况,人人心中明白,萧重岚是在去年冬日才出了冷宫。今年荷花新开,想来她说的是跟着废后被幽闭在冷宫之时的日子。
那样的情形,她却能说的云淡风轻,不得不说心怀豁朗,气度非凡。
谢菡轻轻拉着她的手,眼中便有感慨赞赏之意。
萧重岚对她莞尔一笑,又对萧玟道:“你天赋过人,诗风清奇,只阅历少些罢了。身为男儿,若是能游历大好河山,诗作也能多一番气魄。古人不是都说么,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萧玟心中不是滋味,有不服,却无言以对,默然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