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少年皇帝即将大婚,大周属国与友邦纷纷派出使者前来恭贺并观礼。有的贺喜使团三个多月前就到了京城。
西戎虽与大周连年打了几仗,后来议和,面上的和睦还是看重的,这次自然也派了人来。
而他们派来的使者,是贺铸。
这件事萧重岚早已知道。
比这个消息更早的,是戎王长子暴毙身亡的事。
有人传言是戎王次子隗忽所害。因为在这之前,西戎与大周化干戈为玉帛,戎王也考虑立长子蒙多为****。
只是这事还没确定,蒙多就死了。喝醉了酒从马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戎人善骑,这样的死因让很多人实在让人生疑。却又毫无破绽。
蒙卜受了打击,大病一场。大事交给了伯劳和贺铸。
萧重岚在得知贺铸任来朝使者时,暗暗惊讶。她深知贺铸不会任由伯劳或隗忽掌控西戎,所以这个时候,贺铸不是更应该留在蒙卜身边以防有什么异动吗?
更奇怪的是,他会突然到自己的茶铺来,是有意而为还是巧合?
萧重岚带着红氤等人走进风华庭,远远就看到一个身着黑衣高大的背影。她顿了顿脚步,还是走了上去。
贺铸站在庭前一幅山河图前,静静端详着。
他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瘦削面容,目光依旧利如鹰隼,看到萧重岚,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异彩,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贺铸见过长公主。”贺铸大步走到萧重岚面前,沉声道,抬起头时目光炯炯看着萧重岚,薄薄的唇慢慢牵起一丝笑容,压低了声音道,“长公主,别来无恙?”
萧重岚默了一默,点点头。
再次见到贺铸,她心情实在复杂。
曾一度得知他与张家勾结陷害爹娘,她恨之入骨,忍辱屈身留在他身边就是为了拿到报仇的证据。
后来失败,她也还想着总有一日扳倒了张家,再对付贺铸。
岂料事情陡转之下,娘的确有过谋逆之意。虽然贺铸陷害属实,可是再说仇恨,却必然让她想到娘的事情,不如不去想。
不去想,却没想到这么突然又见到这个人。
贺铸见她静静伫在眼前,久久垂眸不语,回到中原这么久,看着似乎反而瘦了些,眉眼如烟,隐有一丝郁色。
贺铸眼神微微一沉,轻道:“长公主可有什么忧愁之事?”
萧重岚无比惊讶,贺铸的问话里带着关切之意,他眼睛里也俱是关切与担忧。
贺铸见她愕然,心疼不已,按捺不住要去握她的手。
萧重岚暗暗一惊,忙退了一步,下意识道:“不……没有这回事,亚相何出此言?”
贺铸见她仿佛受了惊吓一般,脸色沉了沉,却缓和语气道:“你不必害怕,当年我亏欠你娘,已无可挽回,只有加倍偿还与你。你但有什么不如意只管告诉我!”
萧重岚默然,苦笑了笑,道:“雁临关一战,亚相竟然心无芥蒂吗?”
“那些事与你何干?”贺铸淡淡道,眼睛深深凝视着她,“你再聪慧,也不过是一介女子,被洛迟砚利用胁迫而已。你不必担心,当年,我不曾信任你娘,以致后悔一生,自然不会再错第二次!”
萧重岚听他这么说,欲要解释,却又不知从而还说起。
贺铸与自己的恩怨是一回事,他对姚菁怡和她女儿总算有情有义,自己借着萧重岚的身份对付他,并不能全然坦荡无愧。
“多谢亚相好意,华阳感佩在心。如今时过境迁,亚相也不必介怀。“萧重岚淡淡道。
贺铸见她有意与自己疏离,扫一眼她身后,眼神一冷,低声道:“赐婚之事,你是心甘情愿?”
萧重岚不料他问道这件事,她犹豫了一下,刚要摇头,门外一声厉喝:“皇姐!”
一个清秀少年风一样冲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白净微胖的小厮,急得语无伦次:“皇……爷!这儿使不得……”
贺铸打量了一下冲到萧重岚面前的少年,见他背着一只手站在萧重岚前面,怒目与自己对峙。
尽管他穿着平常锦衣,可这世上,能称萧重岚为皇姐的还有谁?
萧重岚见贺铸一脸了然,也知掩盖不了。她毫不犹豫就出来见贺铸,也是担心萧珏微服出来的事情被发现。
偏偏萧珏听到侍卫禀报,说是曾经劫持萧重岚的戎人明目张胆跑到这里的茶铺来了,一时气愤,不顾众人阻拦硬是闯了过来。
“贺铸有幸,能在此地参见陛下。”贺铸微微一笑,上前行礼。
萧珏怔了一怔,他被贺铸说破身份,才想起自己是悄悄来的,不过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了,他索性道:“皇姐,如今有朕在此,任何人也休想动你!”
贺铸见他脸上稚气未脱,只不过眉眼凛然,倒还真有几分王者风范,只不过毕竟还是个孩子,意气冲动。
在这寻常商铺里,他身后的允杵可以轻易立刻拿住萧珏。
“陛下微服私访,未免有些轻率了吧,难道就不怕有人图谋不轨吗?”贺铸微微笑道。
“朕是大周之君,这里是大周之地,朕有何惧?“萧珏毫不示弱,背起手回以一笑,接着道,“再者,就是有什么变故,想必贺章事也不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萧珏一番话,让贺铸不禁一怔。
他锐利的眼光飞快扫过萧重岚。
萧重岚一向聪慧,应该能猜得到自己绝不会愿意在西戎内部之争平定之前与大周有冲突。可是她在自己眼前并没有给萧珏任何暗示。
萧珏竟然能猜到自己的心思,能断定自己没有恶意,甚至巴不得有一个示好的机会?
看他.乳.臭未干一脸意气,也能有此见地?
贺铸眼中精光一闪,欠身拱手应道:“圣上说得对,若是有什么意外,贺某愿保护圣上。“
萧珏“嗯”了一声,立刻冲着萧重岚笑了一笑,似有些得意:“太傅早就替朕分析过了!皇姐也不必担心,这儿没什么危险的!”
贺铸见他如此,心中微哂。
他见到了萧重岚,又因为萧珏在,也没必要久留,道:“贺某不敢惊扰陛下,这就告辞。”说着看向萧重岚。
萧重岚不知他是何意,却也笑着送他出去。
萧珏微微一蹙眉,抓住萧重岚的手,暗道:“皇姐不用理会此人。如今贺铸有求于我,我正要拿拿架子,你不要委曲求全。”
他此时脸上毫无面对着贺铸的狂妄之色,反而一派凝重。萧重岚欣慰一笑,知道他是怕自己委曲求全,拍拍他的手,悄声道:“有陛下在此,我自然不怕。”
贺铸跟在萧重岚身后,看着她纤柔的背影,十几米的花廊,仿佛一眨眼就走完了。
他加快步子走到萧重岚面前,也不理会青梅警惕的目光,沉声道:“你愿意回来,是因为顾念姐弟之情?”
萧珏不惜暴露身份闯进来,也不怪萧重岚心心念念要回来了。
萧重岚点点头。
贺铸道:“……你所仰仗的圣.宠.,却未必靠得住。伴君如伴虎,一旦他生疑,你如何自处?”
萧重岚微微一蹙眉,抬眼见他眼神严肃,立刻问道:“亚相何出此言?”
贺铸却一顿,并不再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她身后,嘴角一丝冷笑:“你以为到那时候,洛迟砚会保得住你么?”
萧重岚揣摩着他的语意,冷不防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漫不经心道:“贺章事好有兴致,刚入京就逛起茶铺来了?”
萧重岚回头,便见洛迟砚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清风,大步就走了过来,硬生生将她拦在身后。
萧重岚何时见他如此粗鲁,欲要说话,却见这二人俱是面无表情,却又蓄势待发一般。
她心里叹了口气,只好退几步,走到二人旁边道:“亚相多年不曾入京城了,的确该好好逛一逛。”
她转身从红氤手中取过一个精致的匣子,对贺铸道:“亚相喜欢清茶,这份薄礼还请笑纳。”
贺铸缓缓将目光移到萧重岚身上,看着捧着匣子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收了戾气,亲自接过来,淡淡道:“贺某却之不恭。”
却又转头对洛迟砚道:“听闻太傅与长公主的婚事就在周圣上大婚之后,贺某一定会前去恭贺!”
洛迟砚也是皮笑肉不笑,目光毫不客气迎着他,拱拱手道:“欢迎之至!”
贺铸淡淡一笑,回头深深看了萧重岚一眼,取过小厮递来的马缰,大步流星离开了。
萧重岚忽而想起申霍,却不知道那次行刺失败之后他回去怎么样了。
“还在看什么?”洛迟砚将她一拉,满面不悦。
萧重岚不欲与他争执,道:“陛下还在铺子里。”
洛迟砚却不许她走,道:“顾家小姐不是在里面么,你急着进去做什么?”
萧重岚一挑眉:“那你又来做什么?”
洛迟砚这一趟来的气势汹汹,若说他是来见萧珏的,不像;若是他得知贺铸来了而赶来的,可等贺铸人都要走了才赶到,未免不像他的雷厉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