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兰川已成囊中物,可西戎这十多年,从不曾踏入过雁临关一步。
伯劳听出他的讥讽之意,却笑道:“贺章事莫忘了,当初是你向大王提议劫持周国公主和亲,借机夺取雁临关。谁料事情不成,还险些葬送了大王子。大王宽宏大量未曾计较,贺章事就以为没有事了?”
贺铸冷峻看着伯劳,眼神慢慢深沉。
“够了,伯劳,你先退下去,我有话和亚相说。”蒙卜终于开口。
帐中只余他二人,贺铸静等蒙卜下文。
蒙卜叹了一口气:“亚相,本王并非不相信你。”他拿出一份信札。
贺铸定睛看去,是上一次洛迟砚偷走的信中的几封。
他拿起来打开。这几封信,并不是完整的内容,却恰好是张家向他示好的几段言语。
贺铸想到洛迟砚会借此对付张家,却没想到他先拿来对付的是他!
这只言片语,平常拿出来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犹如坚固堡堤防,洪水滔天也撼不动;可若是堤坝有了一丝裂缝,就防不胜防了。
伯劳何时这般聪明了,恰在这个时候,在他让青青为大王演习周礼的时候,拿出信来。
贺铸冷冷道:“大王也在怀疑微臣?”
“不,我从没有怀疑过你!”蒙卜叹道,站在他面前,满面沉重,“只是我也必须让大家心服口服。亚相,我知道,只有你能助我成就大业。在此之前,你更要让众人心服口服。”
贺铸沉着脸回到家,下马进门,允杵先发现了异样。门房奴人抖抖索索说不清楚话。
允杵冲进屋子里查看,犬霍还倒在地上,旁边几个仆人不知所措。
允杵弄醒他,犬霍看见他立刻道:“亚相呢?青青被抓走了!”
“你说什么?”贺铸听到,脸色大变,一把抓起犬霍。
犬霍结结巴巴说了经过,转头到处找,从地上抓起一本书,道:“青青临走再三嘱咐我,说是要我亲手把书还给亚相……”
那些人扛起青青就走,他去追的时候,被其中一人打昏在地。
贺铸铁青着脸,环视一圈垂头丧气的奴仆和侍卫,冷笑几声:“原来我贺铸的府邸,竟是无人之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众人全都跪下,面如土灰等着贺铸的惩罚,连求饶也不敢。
贺铸让允杵把他们带下去,坐下还余怒未消。低头一看,手上还拿着一本书,他随手一放,忽想起犬霍的话。
紧急关头,青青为何要提起这本书?
贺铸拿起来细看,这本书是青青从自己这里拿去,说是无事翻阅。他记得自己还偶尔与她谈论其中史事。
有几页折了印子,贺铸眉一挑,翻开来看,是周国前朝旧事,一则君臣相疑,一则屈原投江,还有一页,贺铸翻开,顿时一怔。
“亚相,他们如何处置?”允杵进来,问道。
贺铸猛然抬头看向允杵。
允杵眉浓眼阔,目光坦然看着他。
贺铸轻轻合上书,沉默片刻,问了一句:“允杵,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亚相,十一年。”允杵一板一眼答道。
“是啊,十一年了。”贺铸感慨万千,半晌道,“把犬霍带过来,其余人等护卫不力,罚二十杖。”
允杵惊讶,这等惩罚实在太轻了。
贺铸见他疑惑不解,道:“什么人敢青天白日在王城之内,我平章政事府中大摇大摆带走人?他们就是敢忤逆,也只是白白做了刀下鬼。”
允杵似乎听懂了,猛低下头。
贺铸丢下史书,闭目养神。
犬霍被松了绑,胆战心惊进来。
允杵道:“替亚相收拾一下。”
犬霍不解:“收拾什么?亚相要去哪?”
允杵看了一眼一语不发的贺铸,粗声道:“雁临关。伯劳向大王建议,让亚相召回贺家军,领兵夺取雁临关。”
犬霍傻了眼:“这……怎怎么可能?不,亚相,那青青姑娘怎么办?”雁临关攻不攻的下来还另说,亚相走了,青青可就没法救了啊。
允杵眼神狠狠地瞪着犬霍。
犬霍看出不对劲,闷声不吭去收拾。
贺铸叫住他:“出发还有几天时间。你慢慢收拾,也许……”
贺铸没有说下去,犬霍听了一半,糊里糊涂去收拾去了。
月色清冷,夜晚的风还有些寒意。而西南之地,只怕已经热起来,就是周国中原,也脱了夹衣了。
贺铸不知为何会想起这些。若说起思乡,每每勾起思绪,他更多的是痛苦和耻辱,因而不再回想。
可是,到如今,他的愤怒无处安放,他又能回忆什么呢?
他是决计不会离开大王的。
这一次的算计,来势汹汹,是他低估了对手。
仅凭伯劳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让他如此掣肘,他背后必有人指点。
贺铸眯起了眼。
萧重岚静坐在徒有四壁的牢房里。
既然没有立刻杀她,抓她的人总会出现的。萧重岚已经猜到了是谁会这么做。
她并不害怕。阿川在暗中保护着她。
可是她还是会觉得,自己少了人手。
脚步声伴着叮当的首饰,女仆来给她送吃的了。
萧重岚淡淡看了一眼那些食物,没有动。
她看向那名女仆却忽而觉得不对劲。
女仆放下餐盘,抬起脸,戎女打扮之下,是萧重岚熟悉的一张容颜。
萧重岚又惊又喜,不禁一笑。
室外传来脚步声,女仆连忙低头端着盘子出去了。
来的人,是西戎的宰相伯劳。
他看了看萧重岚面前一点也没动的水和一块冷掉的羊肉,笑了笑,道:“你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莫非猜出来是我派人抓你?”
萧重岚点头,她还真猜到了,在隗忽那些人眼里,没有女人是买不到的,他又何必非要得罪人硬闯呢?
萧重岚道:“我还猜得到,宰相敢这么公然与亚相对抗,是因为大王默许,对吗?”
伯劳愣了一愣,哈哈大笑:“你果然聪明,怪不得贺铸对你如此看重。”
他笑够了,道:“既然你如此明白,想必也知道,如今你只有乖乖听我的,方有一线生机。”
“宰相要我怎么做?”萧重岚问。
伯劳见她并不拒绝,道:“只要你承认,你是为周国来游说贺铸的,并且他也已经被你说服了,我就会放了你。”
萧重岚淡淡道:“贺铸跟着大王十多年,为统一西戎立下汗马功劳,宰相为何一定要与他过不去,甚至赶尽杀绝?”
“因为他是周人!”伯劳恶狠狠道,“我们昆戎当初就是因为先王受周人迷惑,差点到了满族灭绝的地步!没想到大王也被贺铸蛊惑!”
“他为西戎立下汗马功劳?就凭他手上一只贺家军?哼,所有胜利,都是我们昆戎的兄弟一刀一箭拼回来的!他动动嘴,就被尊为亚相?哼!如今又因为他,大王也想变法,我伯劳断不会让曾经的惨事再次发生!”
萧重岚看着他如何捶胸顿足,仍是平静道:“可是他并未背叛你们大王。你这样做,不是陷害忠良吗?”
伯劳哈哈笑,道:“这不是你们周人最爱做的事情吗?怎么,你们周国不是有一位长公主,就是这么被满门抄斩的?”
萧重岚握着的双手一紧,紧盯着伯劳,道:“你说的可有证据?”
“此事就是贺铸与你们周人一起谋划的,贺铸告诉大王的时候我就在场,还有书信来往自然就在贺铸手上。”伯劳没兴趣和她说这个,一挥手道,“我告诉你,贺铸对付周人可以说不择手段,你也不用痴心妄想他会救你了,乖乖听我的话,还可以活命。”
萧重岚冷笑道:“亚相不是这样卑鄙的人,你空口无凭,我为何要信你?”
伯劳不想功亏一篑,他好不容易劝得大王试探贺铸,如果能让眼前这名女子指认贺铸,扳倒他要容易得多。
伯劳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他再次过来,手中拿着几封书信。
萧重岚一眼看到就是当初她见过的笔迹。她竭力保证着平静,不动声色看向伯劳。
伯劳抖了抖书信,丢到她面前,道:“这是你们周国张家和贺铸来往的书信。”
蒙卜还是顾念旧情,给贺铸看过之后,让伯劳销毁掉,伯劳暗中留了下来。
萧重岚拿起来匆匆浏览,却未免有些失望,里面的内容,最多可以看出的是张家和贺铸有所勾结,要合力对付福寿长公主,却并没有具体谈到如何行事。
萧重岚不肯放弃,再细细看,发现这些信并不是全部。
“还有呢?只有这几封信吗?不是应该还有其他内容吗?”萧重岚问道。
伯劳哼了一声,道:“你想看什么?”他眼中流露出几分狐疑。
萧重岚道:“……我是说,这些信你都是从哪里来的?这样几封信,难道不会是模仿笔迹陷害吗?”
伯劳呵呵笑了几声,道:“只有你们周人会这么狡诈阴险,告诉你吧,这些信,是我的手下从你们周国那位太傅的手里偷出来的,还折损了我几名得力手下!哼!”
萧重岚一刹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