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铸又闻到了粥米的清香。
他睁开眼,面前是一个娇.小的身影。
他想,自己一定还在梦里,可是面前的人却清晰可辨,他迟疑唤道:“……青青?”
萧重岚听到微弱的声音,转身一看,贺铸已经醒了,她如释重负:“亚相,你醒了?”
贺铸定定看着她,失了说话的力气。
萧重岚又道:“热已经退了,奴婢还在担心你怎么还不醒呢?”
犬霍进来,看见贺铸睁了眼,激动得差点哭起来。
萧重岚让他扶起贺铸,自己盛了一碗粥,用勺子搅了搅,喂到他嘴边。
一口粥滑入嘴里,米香和温暖仿佛遍布了整个身体,贺铸才觉得饥肠辘辘,连着几口就吃下一碗,才抬头看着萧重岚,道:“粥,你怎么也知道熬粥……”
萧重岚不觉一笑:“亚相病了一场,肠胃虚弱,喝点粥才好啊。这还是犬霍想了很多办法才弄到的。”
犬霍连连点头,也赶紧替萧重岚说几句,道:“还是青青姑娘吩咐的,说是喝这个米煮的粥好,外面还炖了羊肉汤,亚相想吃都有!”
贺铸恍然一笑,道:“……我先喝粥吧。”
他自己接过碗,连喝了三碗粥,人也渐渐有了力气。
犬霍捧着熬粥地罐子,看得眉开眼笑。转头正要招呼萧重岚,发现她靠着帐桩睡着了。
犬霍忙要喊她起来。
贺铸制止他,道:“别喊了,让她休息一会。”
犬霍忙点头,学着贺铸压低声音道:“这两天青青姑娘没有合过眼,一直守在亚相身边。”
就是犬霍不说,贺铸也看得出来。
萧重岚眼里都是血丝,面上也尽是疲惫之色。一直强撑着,不仅是要不眠不休照顾他。她如此聪明,自然想得到他若倒了,长公主和她们便落入蒙拓手里,想必为此也害怕吧。
他起身抱她到自己床上,取了毯子替她盖好。
又吩咐看傻了的犬霍跟他出来,拉上帘幕,才道:“你派人去雁临关,请周使者过来。”
犬霍答应着,看了一眼站在一边视若无睹的允杵,一溜烟出去了。
贺铸又吩咐允杵:“将我之前命你收好的箱子拿过来。”
他就坐在营帐口批阅文件。打开允杵拿进来的匣子,里面是文书和厚厚一扎书信。
帘幕后有细微的声音,贺铸听着回头看了看,大概是萧重岚翻了个身。他微微一笑,看到手中打开的信,脸色却微沉。
当年的事情,他根本不需要派人去查,自己就想清楚了。
那个时候,他还感激过张家,无亲无故,却能好意提醒他逃避灾祸。如今想来,都是自己被怨恨蒙蔽,轻信于人,反被利用。
菁娘只是一名弱女子,就是姚家也不可能违逆圣意,他们并没有亏欠自己。
反而是他,无法给菁娘幸福,还害了她。姨父姨母在菁娘被打入冷宫之后就忧惧而死,姚家自此也是家破人亡。
他就是一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贺铸想得这些,痛苦地闭上眼睛,又冷静睁开。
该想的都已经想清楚了,此生他必须背负这笔债活下去,尽力去做些弥补。
至于张家,若不是那件事,其后他也不会再与他们有什么牵扯。这一回,他带着这一匣子信来,就是知道雁临关的大帅是张世巡,想到这个或许有些用处罢了。
“亚相,周使者来了!”犬霍在帐外禀报。
贺铸惊讶,披着大氅出来:“这么快!”
犬霍擦汗,道:“也是巧了,我正派人去呢,结果士兵来报,说是周使者带着周国的郎中来探望亚相,喏,人已经到了!”
贺铸抬头望去,果然是一群周人骑着马站在营地路障之外,当先一人,白衣飘飘,并不是之前的使者许良成。
贺铸眼眯了起来,回头看看,对侍卫道:“你们好生看守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去,也不许高声喧哗。”
“是!”
贺铸带着犬霍和允杵等人去迎接。
看到笑得云淡风轻的洛迟砚,贺铸微微一笑,以周礼拱手:“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洛迟砚下得马来,拱手回礼:“在下洛迟砚,今日得见
亚相,真是久仰大名。”
贺铸心里微微惊讶。
洛迟砚的名字他早有耳闻,此人曾游历天下,能谋善断,却桀骜不羁,不受束缚。后来却因为洛家欠了皇家一个人情,不得不出仕做了新帝的太傅。
贺铸没想到这个人就站在眼前,端看此人面如冠玉,一派风.流气质,比传闻还胜上三分。只是他怎么会为了长公主的事情,不惜万里迢迢到这北地来?
贺铸面上不动声色,道:“阁下就是名满天下的洛太傅?贺某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洛迟砚笑道:“在下哪里当得起亚相此赞。亚相少年便被誉为神童,十七岁高中状元,只可惜我周国无力留得住人才,不然,如今也多了一位栋梁之臣!”
贺铸暗自一惊,这洛迟砚竟然对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听他话意,是有备而来。
贺铸不动声色,手一让:“请。”
洛迟砚刚入营,蒙拓得到了消息,也匆匆赶来。
贺铸见他气咻咻的样子,淡淡一笑:“如此,不如请太傅移步二王子营帐之中,我们好生相谈,如何?”
蒙拓当然求之不得,他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把长公主换回去。早知道有今天,他何必慢腾腾跟长公主相处,直接将人抢进营帐就是,那可也是一位美人啊。
洛迟砚有些奇怪贺铸如此提议,却也从善如流。到了二王子营帐中,三人坐定。
洛迟砚先客气道:“听说亚相病重,在下还特意带了一位郎中来,可为亚相把把脉。”
贺铸婉言谢绝,道:“贺某已经病愈,有劳太傅费心。”
蒙拓在旁边听得牙痒。这贺铸口口声声见不了自己,听说周使者来了爬起来倒是快!他回去之后还是有些怀疑的,现在倒是庆幸自己走得及时。
萧重岚慢慢醒过来,伸展了身子,只觉得周身暖和。睁眼看看四周,忽然醒悟自己还在贺铸的营帐里,急忙起身。
营帐里一片安静,就连外面也是静悄悄的。
贺铸病刚好,这是到哪去了?
萧重岚有些奇怪,掀开帘幕出来,看到几案搬到了靠近门口的地方,摊开的匣子散落着打开的书信。她上前去收拾,赫然看到张世成的署名,心里讶异,留意去看信上内容,竟然看到娘亲萧凤的名字。
她心中一凛,正要细看,营帐口忽然传来动静。
萧重岚忙将书信放下,转身回到帘幕之后。
犬霍进来,看了看微微晃动的帘幕,摇摇头:“啧,真是累坏了,还在睡呢。”
他轻手轻脚把摊开的文书和书信收进匣子里锁好。又把茶具拿上,出了营帐。
萧重岚等他走了急忙出来,却发现匣子锁了起来。她试着拧了拧,没用。匣子包了铜皮,坚固结实。
萧重岚回想自己看到的那几行字,心急如焚,拍拍匣子,直后悔自己醒得晚了点。
营帐外又有声音,这一回她分明听到是绿云在问守卫:“青青在不在这里?她人呢?”语气满是焦急。
守卫自然不许她进去,二人争执起来。
萧重岚看着匣子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干脆出营帐来,道:“我在这里,绿云,怎么了?”
绿云按捺着欣喜,拉紧她的手,低声道:“奴婢听说洛太傅亲自来了,来救我们,长公主,我们现在就过去……”
萧重岚怔了一怔:“洛太傅来了?”
绿云连连点头,推着她一起往二王子的营帐走去。
萧重岚颇觉意外,忽而想到,那些夜里听到的笛声,难道真是他?
她莫名也有些雀跃,心里陡然一轻,步子也加快了。
眼看到了王子营帐门口,萧重岚忽然脚步一顿,停住了。
绿云奇怪,拉她:“怎么了?长公主,快走啊。”
萧重岚任她拉着自己只是不动,站了好一会,道:“……绿云,我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一贯最为镇定的绿云也有些着急。
只要能把长公主交到太傅手上,她们几个人便也心安了。
萧重岚无法向绿云解释,只能道:“绿云,我现在还不能走。你让我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她抬眼看了看前面,毅然转身。
绿云满心不解,却也只能跟着她回头。
犬霍端着茶进了二王子营帐,茶盘却险些被二王子的人给掀了。
二王子正在大闹,执意要求洛迟砚先同意长公主嫁给他,再谈送大王子回来的事情;要么先送大王子回来,他们再考虑送长公主回去。
洛迟砚清楚,他并无谈判的诚意,就是故意胡缠蛮搅。
洛迟砚把目光转向贺铸,直接道:“亚相,大周无意与西戎交恶,最好的安排,不如我们送回大王子,正好迎接长公主回来。你看如何?”
贺铸道:“如此最好,有劳太傅。”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就连洛迟砚都不禁有些意外。
二王子不干了,跳起来道:“贺铸,你竟敢无视本王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