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峰开始还能保持冷静,他想暗中跟着几个巡逻的戎人偷进入营地,却还是被机警的贺铸发现了踪迹。贺铸抓了他,却并不清楚他的身份。
萧重岚听说他还有人接应,才点了点头,道:“你不能就这样回去。你听我的,找到你的人,带他们去乌海口。西戎的大王子会从那里经过,你们借机埋伏,劫持大王子,再火速赶回雁临关!”
乌海口有一道峡口,易守难攻,顾凌峰精兵法,只要他有心,就算大王子人多,也未必是顾凌峰的对手。
“到时候我尽量想其他办法支援你。你抓到大王子之后,记住一定要立刻赶回雁临关,就说……”萧重岚顿了一顿,不知怎么想到白天的幻听,她一横心,道,“你就说是你得了太傅的密令,让你秘密出关劫持大王子!”
顾凌峰被她说得呆住了,勉强咽下口中的食物,道:“可是太傅他并没有……”
萧重岚又何尝不知道这个,她道:“这个你先别管,洛迟砚远在京城,他们就是要核实,也要一定的时间。你能抓住大王子就是大功一件。就算功过相抵好了!”
重要的是顾家知道这件事,不会坐视不理;洛迟砚行事圆滑,未必不会卖顾家这个人情。
“那你呢?你跟我一起走?”顾凌峰抓住萧重岚的手,满眼希冀道。
萧重岚没好气缩回手,道:“你自己已经受了伤,能不能逃出去还不知道,加上我岂不是多了累赘?”
顾凌峰一口拒绝,道:“那我不走!我来就是为了救你……”
“你救不了我。就算我跟你走,红氤绿云她们三个呢?我不会抛下她们不管。”萧重岚比他更坚决,又怕他犯了倔劲,道,“你劫持大王子,然后让使者和西戎谈判,以送我们回去作为条件才能释放大王子。”
顾凌峰眼睛一亮,毅然点了点头:“那,那你多加小心,我一定会抓到大王子,保证你们回来!”
萧重岚也笑着一点头:“好,我等你!”
次日一早,萧重岚等人就被外面地哭叫喧嚷吵醒,天还未亮,蜿蜒的河水尽头是灰蒙蒙的地平线。
藜姜推开守在帐篷外的女奴,一把掀开帐门,向萧重岚冲来。
绿云和红氤大惊,一个上前去拦,一个把萧重岚护在身后。
藜姜恶狠狠把红氤一推,指着萧重岚对冲进来的侍卫道:“是她,就是她杀了胡哈!”
新梨闻声也赶了过来:“你们休想动她!”
她差点也想上前护住萧重岚,看到萧重岚制止的目光,她才转身,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我的人?亚相呢?我要问他!”
一名戎人头目上前,道:“亚相有令,让这名奴婢过去问话!”
新梨道:“那好,我们一起去!”
萧重岚心中也满是疑惑,她走的时候,明明还查看过,胡哈还是趴在地上,并没有异样。难道,顾凌峰又转回来将他杀了?
她压下心头疑问,跟着侍卫到了营地边上。那里已经聚满了人。
贺铸站在外面,看到新梨身后的萧重岚,目光一锐,吩咐人掀开帐帘。
胡哈瞪着眼躺在血泊之中,咽喉处豁然一道深红的口子。
萧重岚下意识转开目光。
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然而像这样遍地鲜血死状可怖的并没有亲眼见过,更何况此人昨晚还被她刺伤。
贺铸盯着她的反应,走近几步:“有人说亲眼见你昨晚从这边走回所住的地方,可是属实?”
萧重岚低眉,道:“是。”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贺铸冷声问道。营地四周都有看守,她当然是逃不出去的。
萧重岚冷冷抬眼看向扑在贺铸脚下又哭又叫的藜姜。
藜姜察觉,心虚地缩了缩,复又叫起来:“亚相,是她杀了人!”
“回禀亚相,不是奴婢想到这里来,是藜姜唆使他将我掳过来的。”萧重岚垂眸,几乎难以启齿,下了很大决心说道,“……奴婢不想被他欺侮,用剪刀刺伤了他,才得以逃脱。奴婢并未杀人,请亚相明查。”
藜姜立刻叫道:“你这妖女胡说!亚相,我没有……”
她要狡辩,被贺铸森冷的目光看住,张了张嘴,不由供道:“是,是我看她总是骚扰亚相,一时气不过,让胡哈吓唬她一下……可是,可是没想到这个妖女如此狠毒,竟然杀人啊!”
新梨紧紧抓着萧重岚的手,不敢去看那具尸首,此时鼓起勇气道:“闭嘴!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人!”
她拉紧萧重岚的手,欲要带她走。
“长公主稍等,我还有事要问你这名婢女。还请长公主通融一二。”贺铸话说得还算客气,而他身后的侍卫已将萧重岚围住了。
绿云和红氤靠在一起护着萧重岚,愤然看着那些侍卫。
新梨也不退让,绷着脸道:“她不会杀人,你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好了!”
贺铸看着她们四人的架势,好整以暇笑了一声,道:“长公主请放心,我并不曾说她杀人。胡哈是被一刀割断喉管致命,你这位婢女应该没有这等本事。”
新梨等人竟是一起松了口气。她们相信萧重岚不会杀人,可是面前的景象却又让她们不知所措。
萧重岚被单独带进了贺铸的帐篷。
贺铸下巴一抬,指了指门边上的炉架:“茶。”
萧重岚依言而行。
透过帐门的缝隙,她看得到外面的侍卫,还有从贺铸门口匆匆过去的二王子。
贺铸忽然开口:“你被跟踪和欺负,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重岚默然苦笑道:“……青青不过是一名婢女,连长公主都身不由己,小小一名奴婢又能如何?”
贺铸眯着眼看她。
她侧身跪坐着,抬起纤细的手腕,身影娇.小而单薄,背却挺得很直,如他第一次在这个位置看到时一样。
他看着她的身影,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却又十分陌生。
壶中的水咕嘟咕嘟响。
“……昨晚你来找我,是为何事?”贺铸开口,自己微微一怔,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他明明应该问她,是不是发现了那个俘虏,是不是她放走了此人,让这个人杀了胡哈。
萧重岚也很意外。
贺铸应该已经发现顾凌峰逃走了。她并不担心他会怀疑自己杀人,因为她分明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是恰好有人逃走,她就难逃嫌疑了。
萧重岚为此做好了准备。
此时她心里想的,却是昨天深夜,她独自走回来的时候,风里送来的一丝笛音。
荒野空阔黑暗,没有白日的吵杂,那几缕笛音清晰入耳,转眼却又被风卷没。
她以为那是自己半睡半醒做的梦,可是一早发生的事情,让她越来越清醒,那笛音在脑海里也越发分明。
她的手放在膝上,悄悄攥成了拳。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贺铸追问道,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意。
萧重岚提起水早已滚沸的壶,洗杯冲茶,道:“……奴婢只是不解,为何亚相对姚皇后有成见,贸然想来问一问。被藜姜训斥,想了一想,奴婢的确没有资格过问……”
萧重岚端茶走到几案旁,放下茶盘,伏地叩拜:“……还请亚相勿怪。”
贺铸看着她娇.小的身影伏在地上,衣领处一段颈项如雪如玉,他忽而想到她像谁。
不错,一样的身影,斜肩纤腰,弱不胜衣。
然而,当她抬起头来,眉目婉转,而眼神清明如星空皓月,就知道,她们绝非是一样的人。
贺铸缓缓闭了闭眼,又睁开,目光如炬。
“十八年前,周武帝亲征南越,途经楚地,看中了姚家幺女姚菁怡,纳入宫中,做了皇后。”
多少人艳羡姚家,一女得.宠.,举家荣耀。甚至一度有诗云: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没有人会去注意那位与姚菁怡早有婚约的书生。
贺铸是姚菁怡母亲的外甥,因父母双亡,他就在姚菁怡母亲的安排下住在姚家的偏院攻读备考。
一对小儿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贺铸一心要高中娶得娇.妻。哪里又料到,他高中的好消息还没传到楚地,就在春风得意打马游街时,见到了以凤驾护送回京的姚菁怡。
自己的未婚妻成了皇帝的妻子,他大病一场,半年起不了床,便连官也做不成了。
病愈之后他浪迹天涯,偏偏鬼迷心窍,又来到了京城。本也并无他念,却收到了姚菁怡从宫中递出的信,道尽相思与苦衷。
他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一时情难自已,喝得酩酊大醉,挥笔洋洋洒洒写不尽心中痛苦与愤恨。
没想到信送出去转头就是大祸。
也亏得他酒醒之后觉得不对,有所警觉。又凭着游历时的经验,诈死摆脱了追杀。从此却只能在异乡漂泊,无家可归。
他追恨往事,又偶尔听到商人说及姚家盛.宠,心中的仇恨郁积,正好遇到拥有野心大志的戎王,二人一见如故,自此他一心辅佐戎王,目的就是要对付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