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真沉,睁开眼已经八点多。吃完饭,戴上墨镜,和叔父赶到孙医生家。
见我们来,孙医生非常高兴。叔父带了几盒上佳的茶叶,一把顾大师的紫砂壶。清茶怡润,两人谈经论道,交流心得,像是多年的朋友重逢。我和孙正在一旁,把玩他从汉武帝棺材中带出来的几样宝贝。那两颗鸡蛋大的珠子,摸着实在心馋,恨不得塞嘴里嚼几口。孙正看出我心思,“等你结婚了,送给你!现在我还没玩够。”
“说话算数?”
“骗你是小狗!”
孙医生和叔父听着哈哈大笑。
“对了,那个谜底,现在能讲了吧!当时说好的,一出来就告诉我。”一本正经看向他,叔父也转过脸瞧着他。
屋里顿时安静。
孙正一咧嘴,笑眯眯,“还是把谜底留到最后吧,等从栖霞山里出来的,留个悬念给你们!”
“唉,就知道是这样!”我们又笑起来。
心里想说万一我死在栖霞山里怎么办,没好意思讲。
时间不知不觉下来,不经意一瞥墙上挂钟,快十一点。“我已经在金陵饭店订了包间,别客气了,走吧!”叔父说。
“走!”我也站起来,看着他俩。
“不客气不客气!”孙正一听有好吃的,精神抖擞,一下站起,“老爸,盛情难却啊,走吧。”
孙医生笑呵呵,“你就是嘴馋!”我们四人笑着离开桌子,到外面孙医生锁好院门。都上车,飞速赶往金陵饭店。
这顿饭吃得满嘴流香,孙正情绪高涨,很兴奋。吃完饭,送他俩回到家,叔父又和孙医生闲聊开,聊到赵坤,谈些打算。
离开诊所,叔父直接把车开到三润茶楼门口。叫我打的先回去。看他急匆匆走进茶楼,沧桑的背影像幅掉色的油画,忽地涌出心酸。
回到家,心中阴沉。等到三点多,听到钥匙声——叔父终于回来。看他脸色,事情似乎不顺。
赶忙沏壶茶。他朝沙发上一坐,面色阴郁,看向我,“鼎中的记载比较含糊,赵坤这两天一直在研究。和他讨论半天,应该在立秋,就是下个月七号,夜里子时,按北斗七星的方位去找,如果到时候阴天——只能再等一年。”他无奈摇摇头,倒杯茶,“希望老天保佑。那个郑刚已经没事了,在茶楼里休养,见到我很客气,年轻人不错!”
我点点头,“赵坤有这样的徒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
“对了,那些麟趾金,赵坤已经找到一个香港的买家,一个一百万,问你想不想卖。”叔父说完不屑地一笑。
“哼,这些人想得真美,到了英国就是一百多万英镑!”
“这条地下产业链非常惊人,中国每年流失到国外的文物不计其数,几吨重的雕像都能运出去,尤其在八九十年代,国家损失很大!”
“你说他那些徒弟得到钱,还会为赵坤卖命吗,会去栖霞山冒险吗?”
叔父仰脖哈哈大笑,像是幸灾乐祸,“郑刚应该不会背叛他,但也难说,别人就更难说了。有了这些钱,完全可以痛痛快快活上二十年,一个月受次罪划得来,总比没命享用强!”
喝几口茶,叔父放下杯子,低眉喃喃自语:“在天璇与天权间……”
战国及秦汉时,称北斗七星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尚书纬》云:“七星在人为七瑞。北斗居天之中,当昆仑之上,运转所指,随二十四气,正十二辰,建十二月。”选在立秋、子时,到时候也许在天璇与天权间能望到“气”什么的。
老天保佑,一年就这一次机会!
“我一直有个疑问,李少君,或者汉武帝,为什么把破鬼血泣的线索留给我们,完全没必要的。不管谁复活,我们已经被利用完,是死是活对他们还有什么价值。”
叔父一蹙眉,“我和赵坤也讨论过。既然已成事实,估计只有唯一的解释:他们确实还需要我们,或者说,我们还有利用价值!”
“不会吧,还有什么价值,用得着我们什么?”这话一出口,心中一亮,看向叔父,叔父两眼正瞧着我,我俩心神领会,同时脱口:“鬼血!”
叔父笑着点头,“赵坤也这么认为。估计要用鬼血写符咒。这是个连环套,那个入口肯定不简单!”
“张良真是煞费苦心,他为什么选择鬼血?符箓的用法太多,谁知道写什么符、怎么用!”
叔父叹口气,“到时再说吧,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希望万事顺利。”
根据《抱朴子》,符箓有七种用法,一是焚而化之,二是佩而带之,三是张而贴之,四是将灰就水服之,五是将灰煎服之,六是将灰调水涂抹于身,七是将灰置盆中洗面或沐浴。古代的这些牛人怎么都喜欢打哑谜,弄得连亲妈都要当贼防似的。妈的,真要玩死我们。
离立秋还有十几天,我肯定要受一次鬼血泣的折磨,想着心里虚虚冒汗,到时候抓不得挠不得,没处跑没处躲,必须硬硬承受!
时间一天天下来,赵坤已经把栖霞山摸遍,连续几夜观察星象,没有一点进展。
临近月底,那一天终于到来!忐忑中,之前的焦灼煎熬顿时消散,现在倒希望来个痛快,甚至更狠点。像是迎接某种宿命,此刻俯首帖耳顺命归心,闭起眼默然接受一切。心理准备十分充足,晚上八点多,疼、痛,如约而至,箭一般射穿脊背,刺入脊髓,撬开牙关,鹰抓般狰狞凌厉,腾腾横冲直撞。一瞬间,所有意志完全崩溃,所有防线彻底崩塌,只剩空空躯壳,承接万千尖针触须,在迎风断草的锐气中惶惶哀嚎。曲马多搁茶几上,立即服下。
过了十几分钟,澎湃的疼,终于缓解,由汹涌巨浪转成浅缓溪流,浑身大汗,长长吁口气。叔父经过这二十年折磨,已经习惯,他苍白着脸,额头起一片汗,朝我淡淡一笑。
孙正被请来帮忙,他搜集好我和叔父的鬼血,看着我俩,呆坐半晌。
终于等到立秋那天,赵坤带着郑刚,叔父请来孙医生和孙正,我们各自开上车,夜里十点准时在栖霞寺前广场附近会和。
谢天谢地,夜空一片清爽。点点星辰亮晶晶缀在黑幕中,散出幽幽洁光,心里一派舒缓宁静。朝北方眺望,北斗七星是绣在黑丝绒上的玉石,斗柄西斜,突兀醒目,像超然物外藐看尘世的隐士,从古至今,睥睨人间万象。
已经十点半,看不出任何名堂。赵坤的车停在左边,他的手伸到窗外,时不时抖抖烟灰。孙医生和孙正坐在后排,一声不发,叔父默默吸烟。刚才有几个老人在附近摇着扇子闲聊纳凉,现在走了,广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