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长公主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原也以为这世间我是最了解他的人,可是现在却没有了这个信心。”
拓拔野和她,除了没有经过三书六礼、拜堂成亲的礼仪名分之外,已与夫妻无异。
可是,就在前些日子,他突然提出,北朝有大事,必须回去。
清河长公主在北朝和亲十载,对于北朝比较了解。
北朝能有什么大事非用拓拔野不可?除了打仗,别无他事。
北朝已经被驱逐到草原深处,与天泰隔着重重关阙。
拓拔野也已经不是当初年轻力壮的时候。
他为了北朝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几乎还牺牲了自己的爱情。他那样一个死板的人,能够放弃自己背负的东西,来到天泰找她,清河长公主觉得这已经是老天开眼的奇迹了。
所以,虽然心中有怨,清河长公主还是对这个敢于迈出这一步的男人敞开了心扉。
可是,拓拔野却再次因为北朝而离开了她。
清河长公主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小腹上,这里,他们的孩子已经来了,可是,他的父亲却这样离开了。
而且,一去万里。如果他又上了战场,生死难知……这个孩子还有留下的必要吗?
他的孩子,他都不要了,她还留着这个孩子做什么?
云微寒看着她的这个动作,眼睛眯了眯,清河长公主也怀孕了?
可是在这个关头,拓拔野却离开了,难怪长公主的情绪不是太好。
“长公主殿下,你……这样,他不知道吧?”云微寒用目光向着清河长公主的小腹示意了一下。
清河长公主摇了摇头。
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个月,太医说要再过几日请脉,才能更准确。
所以她想着等确定了再告诉他,让他也高兴一下。毕竟他们这样的年纪,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简直是上天的赐予。
当初在北朝十年,她服用了太多避子的汤药,对身体损害太厉害,很多太医都断言她以后很难有子嗣。
虽然太医们给她调养了好多年,清河长公主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但是对于能否孕育子嗣却没有任何把握。
这也是她当初不愿意和拓拔野复合的原因之一。
拓拔野这样的英雄人物,和她在一起几乎就注定了绝嗣。
这岂不是她的罪责?
拓拔野却说道:“当初以为你死于我剑下,我已决意孤老终生。如今能够拥有你,已经是侥天之幸,如何还能奢望子嗣?”
讽刺的是,老天终于给了她一个孩子,可同时却让她再次失去了孩子的父亲。
云微寒想了想,开口说道:“长公主殿下,拓跋元帅我虽然不了解,但是也能看出来他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人。他既然已经选择了和你在一起,就绝对不会中途放弃。”
“所以,他一定是有什么理由才离开的。”
清河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知道他一定是有理由的,这个理由无非是为了他自己的君主和民族。
但正是因此,她才会更加担心。
他这样的死心眼,万一又被人用家国大义束缚住了,把自己的命再次绑在北朝的战车上,谁知道结局会是什么呢?
“他只说北朝有大事,他必须回去。”清河长公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只是担心他被自己那愚蠢的责任感害死。”
“长公主殿下难道还不知道拓跋元帅的功夫有多高吗?”云微寒笑着安慰她,“如果他想逃跑,这世间没几个人能拦得住他。”
长公主抬了抬眼皮,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吗?上次他来找我的时候,肩膀上还留着一个大洞,被人一箭差点射穿了呢。”
云微寒想起凌玄翼说过,当初他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射出了一箭,将拓拔野射伤了。
她的笑容没有一丝改变:“这样的人又有几个呢?再说,就算受伤,拓跋元帅还不是逃掉了?”
如凌玄翼那样,不仅仅是箭术通神,主要是配合上他的武功、力量和眼力,才能将箭术提高到那种巅峰地步。
北朝擅长骑射的人很多,但是能够达到凌玄翼那样程度的,恐怕也找不到一两个。
长公主脸色沉重:“我怕的是,他自己绑住了自己的翅膀,宁愿战死也不肯逃跑。”
云微寒眼珠一转:“那,就给他一个比现在的责任更重要的选择。”她用下巴指了指长公主的小腹,“你说,如果拓跋元帅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他还会选择战死吗?”
长公主眼睛一亮,一双凤眼露出了几分笑意:“不错。”
她就派人去告诉他,如果他胆敢战死,她就带着孩子改嫁给别人,让孩子跟别人姓、叫别人父亲,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她摸了摸小腹,这样的话,这次去三清观就好好给肚子里的孩子祈福,让道祖保佑这孩子平安健康。
因为长公主要来上香,三清观提前就发布了公告,四月十一不接受其他香客入内。
也许是想开了,长公主的神色好了许多。
她原本是想来求个签,看看还要不要这个孩子。如今改变了主意,就想要求个签问问他们一家三口能否阖家团圆、共享天伦。
害怕长公主的身体受不住,云微寒一下车就安排人去将山脚下的脚夫叫来,抬着滑竿将长公主抬上了山顶。
长公主上了香,求了个签。一看是上上签,她的脸色就露出了笑意。
解签的道人已经换了,不是当初那个老道士了。
不过这道士也是卖相颇佳,仙风道骨,解签之时口齿伶俐、言辞如花,令长公主满面笑意。
看到长公主心情好多了,云微寒心里也松了口气。
孕妇怀孕时候情绪敏感,很容易想一些有的没的,她就怕长公主钻了牛角尖,害了自己。
长公主心情好了,也有兴致和云微寒在三清观前后随便走了走,话也多起来了。
中午在三清观吃了一顿素餐,两人才兴尽而返。
云微寒在车上叮嘱了长公主注意身体,长公主笑她婆婆妈妈,却也知道云微寒是为了自己好。
云微寒和长公主作别,回到了自己的郡主府。
南风那边也有了反馈,经过他们详细的调查,发现乾清宫一个小宫女在出宫后,确实偷偷改装去了云轻染修行的庵堂,而且是两次。
那个小宫女第一次在庵堂中逗留了一个时辰,第二次则只有半个时辰。
这样的时间已经足够和云轻染搭上线了。
不过,因为这些地方并没有什么南风的眼线,所以对于那个小宫女在庵堂中是否与云轻染碰头、碰头的话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已经完全无法查证了。
即使如此,云微寒也已经在心中确认,这恐怕就是云轻染模仿自己的开始了。
如意却在此时送上了一份记录,其详尽程度远超南风的相关记录。
没有办法,谁让裴玉京曾经是锦衣卫大都督呢?虽然如今他已经假死远遁,可是在锦衣卫之中,他留下的人恐怕是谁也算不清楚的。
内有锦衣卫,外有雪湮楼,裴玉京人在江南,手却伸到了京城的各个角落。
比如说,云微寒让南风查证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告诉如意,可是如意却不声不响地将相关情报送了过来。
这说明,南风的很多动作恐怕也在裴玉京的人手监视之下。
云微寒翻看了如意的记录,其中包括贺清韶如何暗中召见乾清宫的管事姑姑,管事姑姑如何命令心腹小宫女出宫,小宫女如何改装前去庵堂。
甚至小宫女和云轻染密谈之词也被记录得十分清楚。
小宫女先告诉云轻染,她的亲妹妹云浅薰已经死了——而云浅薰的死,在记录中也被指出是宫中之人所为。动手的人是慈宁宫的人,可是背后的主使有可能还是永兴帝。
在云轻染暗自伤心的时候,小宫女却问道:“你不担心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吗?”
云轻染惊惧之极,如果云浅薰真的是云微寒所杀,那么下一个轮到她还真的非常可能。
云轻染也不是傻瓜,小宫女既然能够专程来见她这样一个与死人相比只多一口气的人,当然不是只为了通知她云浅薰的死亡。
所以她立刻问小宫女有何用意,想让她干什么。
小宫女说她的主人和云华郡主有仇——云轻染这才知道云微寒已经被册封为云华郡主,而且还被圣旨赐婚给了定南王。
所以,被嫉妒、仇恨和恐惧主使的云微寒,为了自己的性命,相信了小宫女所说的话。
她按照小宫女的提示,开始每天练习模仿云微寒的表情、动作、言辞、气度。
毕竟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云轻染按照自己的记忆,每日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模仿,一直到半个多月后,那个小宫女再次前来。
小宫女带来了一套华丽的宫装,让她穿上模仿云华郡主。
看了云微寒的模仿之后,小宫女就点头离去。
然后过了不到半个月,云轻染就被太后一个口谕接了出去,离开了庵堂。
最后,出现在了御花园的牡丹花会之中。
云微寒放下记录,心中冷笑,果然是贺清韶的手笔。太后在其中的插手,也不过是听从皇帝的命令罢了。
牡丹花会之后不过数日,当日在御花园中的少女们就有五位被纳入宫中。
其中就有西北按察使次女、云华郡主之妹云轻染。
云轻染首日入宫,便蒙宠侍寝,次日封为贵人。
永兴帝并赐“华”字,称之为“华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