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太太娘家姓孙,曾经是旧上海的显赫,在战火岁月中落败,蒋凤麟几经辗转才把孙家的祖宅重新买回来。
古朴而斑驳的房屋是典型的民国风格,经过能工巧匠修缮一番后焕然一新。
管着老房子的也是旧人,年过古稀的张伯还用着旧时的称呼称蒋老太太为“小姐”,张伯的儿子也在蒋氏工作。
蒋凤麟在上海有几处房产,不过每次来这里都会到老宅看一看。
张伯一见蒋凤麟,不由他分说就张罗厨房做了好些地道的上海菜,满满的一大桌,蒋凤麟是小辈不好推拒,可要他老人家坐下来一起吃又不肯。其实蒋凤麟很敬重他,并没有当他是外人,可张伯的老观念是没法儿改了。
“张伯,我一个人吃多冷清啊,你也坐下来陪陪我吧?”
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的菜很寂寞,这几年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蒋凤麟的眼神晦涩不明。
张伯年纪大,精气神却好,呵呵笑着:“那你就赶紧娶个好姑娘,等以后再生小少爷小小姐,家里就热闹啦!”
这么明显的催婚,蒋凤麟尴尬地咳了两声,默默拿着筷子,却没了胃口。
刘胜斌的效率很高,当天晚上蒋凤麟就拿到了一份关于贺骏驰的基本资料。
虽然蒋凤麟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是看到配偶那一栏赫然写着“连翘”这个名字,他的心还是像被人用锤子狠狠地敲了似的。
找了那么久,不是没设想过这个结果,甚至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只要让他知道她还好好的,就足够了,毕竟是他错了。
老余有时候气不过会说他,不过是五六百天的时间,又没有前世今生的五百年,至于这样吗?可是他依旧不放弃找她,除了感情上的难舍,还有已经成了执念的妄想——他想再见她。
蒋凤麟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捏着文件袋的指节绷紧发白。
没想到她住的地方就在孙家老宅附近,仅仅隔了几条街。
可笑他几乎把半个中国都找遍了,到现在才发现她近在眼前。
无论如何,他要见她。
贺骏驰回来那天,连翘也把小美琪从奶奶家接了回来,他一进门女儿就扑了上来,甜甜地喊着:“爸爸,爸爸!”
“琪琪想爸爸了吗?”贺骏驰把行李一丢,就把孩子抱了起来亲了一口。
琪琪点点头,被他的胡渣扎得咯咯地笑,这丫头很可爱,居然喜欢摸贺骏驰的胡渣。
连翘笑着摇头,把贺骏驰的行李包拿去,想帮他把脏衣服洗了。
贺骏驰几天没见到孩子,父女俩玩得正开心呢,可以听到洗衣机开动的声音,他脸色变了变,把琪琪放到地毯上,去厨卫间把连翘手里的活接了过来。
“你看着琪琪吧,我洗了澡身上这套也得换,待会儿一起洗。”贺骏驰极力平静地说。
连翘不疑有他地点头,行李里还有些贴身衣服,她觉得贺骏驰是不好意思,也就没再坚持,随口就说:“那等你洗好了再炒菜。”
等她出去带琪琪,贺骏驰才靠着门扉松了口气,还连忙从一件还没来得及放洗衣机的外套里把照片拿出来,像守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把它珍藏起来。
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从来都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贺骏驰补假两天,正好有时间和连翘去看她说的私立幼儿园。不过连翘新店的招牌恰好做好了送来,她就先过去一趟,然后再和贺骏驰父女俩汇合。
而蒋凤麟就在铺子的对面静静地站着,面容沉默似海,他昨天来这里只是半开卷闸门,只有几个装修工人在,他就在茶座坐了一天。
他们住的地方,他……没勇气去。
前一秒还不管不顾想冲上前,后一秒又自欺欺人地缩了回来,越晚见面越晚面对现实。
今天终于见到她了。
距离还是有些远,看不清她的脸,不过似乎看起来心情不错。
看着她抬头着跟挂牌的师傅说些什么,看着她在店里走来走去忙碌……从天刚亮他就到了这里,现在日头已盛,眼前车水马龙,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在这么闷热这么喧闹的环境里,蒋凤麟的反应太过安静了,静得有些深沉可怕。
他甚至没想过要走过去。
见到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他悬着几年的心才落下,幸好她没有出什么事过得好好的。他似乎高看自己了,连翘比他以为的,甚至比他都要坚强。
他想自己会不顾一切冲到她面前,问她这三年去了哪里,问她过得怎么样,问她、问她能不能……
可原来不是的。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这小小的六车道,是隔着千山万水的物是人非。
他原先觉得她只有他,她为他会接受会忍让会舍不得离开,她可以等他的。
可这一切都报应在自己身上,到头来舍不得离开的,只是自己。属于蒋凤麟的锋锐尖角,早在连翘离开的这些年去得七七八八了。
见连翘走了出来,明知她看不到,蒋凤麟还是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