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小糖抬起脸来,见他近在身前,明显是关心她的状态,立刻咧嘴一笑:“我不哭了。”
张云霆见她一张小脸泪水中花的可怜,便从口袋中掏了掏,竟掏出一条白绢手帕:“擦擦脸吧。”
岳小糖欢天喜地接过来,看到手帕角上绣的那个“凤”字,喜气又瞬间湮灭了:“凤宛的手帕是不是?哼,我不要!”岳小糖把手帕往他手里一塞,跑进了屋里楼上自己的卧室。
好你个张云霆,我费尽心思地为你置办新年,你却跑去和凤宛卿卿我我了,难怪这几天总是不在家,躲我躲得刚刚好,哼!
而门外张云霆拿着手帕也是茫然,自己什么时候拿的凤宛的帕子?想起来了,前两天偶遇她落在自己跟前的,自己便随手捡起来放在了口袋里,想着下次还她的。
岳小糖越想越不舒服,可是又生生把这不舒服压了下去,不行,好不容易准备的新年,为他也为自己,不能就这么作废,有账年后再算好了,这么想着岳小糖又强打起精神来出了门。
除了布置房子外,岳小糖还在其他地方花了好多功夫,最后一天的下午,老天爷还应景的下了一场雪,整个云洲白雪红灯暖房子,也是温馨。岳小糖换上了那身正红的棉旗袍,踩着红绣靴,还特意让小樱给她擦了胭脂,收拾妥当后满心欢喜在院子中等着张云霆。
乔山鬼看着她直摇头,原本乔山鬼都是和那群不回家的兄弟一起过年的,可是既然有了小糖这个妹妹,他就是有了家的人,他又自觉当年是他不小心在人群中松开了小糖的手,导致小糖一人漂泊多年,心中愧疚,现在小糖叫他,他怎敢不应,何况张府的年夜饭,总比他们那群凑起来的好多了吧。
只是没想到一等等了那么久,乔山鬼看小糖的手都冻得通红,他有些不忍心,想让小糖进屋等,可小糖又固执,只能陪她继续等,呵,等到夜幕完全降下来,张云霆终于回来了,而且身边还跟了个凤宛。
岳小糖打量着凤宛,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也穿着旗袍,不过没穿红,穿了一身浅浅淡淡的粉,让她江南女儿的温柔性质显露无疑。
“小糖姑娘,新年好。”凤宛笑着先同她打招呼,也仔细打量打量她,“许些日子不见,小糖姑娘好像变了很多呢,唔,像是长大了漂亮了不少。”
岳小糖听她言语诚恳,知她并无恶意,但她在此情此景下,兴致并不高,便微微笑应道:“你也新年好,不过凤小姐你却没怎么变,还是红粉美佳人的模样。只是不知凤小姐现在来我们府上是……”她特意加重了我们这两个字。
凤宛听她这么说,反而觉得小糖也是直来直去的爽快之人,笑道:“那日同你争辩,万望你不要放在心上,至于二爷,我们公平竞争。今日我来是因二爷说小糖你为了这个新年很费心思,我呢离家在外,又想体验一下北方的新年同我们南方有什么不同,所以就央着二爷带我来了,小糖你不介意吧?”
小糖暗暗叹口气,她一个女儿家离家在外过年也不容易,虽然为什么不回家过年这点值得考究,何况她清楚地知道并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甚至连这个家的人都不是,二爷都带她来了,自己还能说什么。最最重要的是,这个新年,她不想让任何别的因素影响了它本该有的快乐。
“自然不介意了,进来吧。”她姿态大方,自己也暗叹自己竟像个成家主妇。
“哇,好香啊。”凤宛一进门就暴露了吃的兴趣,淑女样子全然不见。
“你们回来啦,这顿年夜饭小糖可是从前天就开始计划,今天让人准备了好久呢,看这中间是大团圆暖锅,这两边是各地特色菜,北地烤鸭,如意蛋卷,吉庆有余,祥云送福……还有这边的洋点心,红酒白酒,怎么样,不错吧。还有饺子,待会上来。”陈伯在桌前招呼着,身后还跟着想想念念蹦跳着摇尾巴。
“外边天寒地冻的,正好吃这个暖暖身子。”凤宛没等招呼就自顾自落了座,也不怕身边两只沙狐,拿起筷子就涮暖锅。
“要说暖暖身子,小糖可是在门外等着半天呢,你们看,手都冻红冻僵了。”乔山鬼拍拍小糖。
凤宛愣了一下,停下了动作,张云霆也把目光放在了小糖的手上。小糖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扯一下乔山鬼的衣服,低声道:“不要说了。”又对众人道:“他乱说的,我没等多久,真的,快一起坐下吃饭吧。”
几个人便也落了座,之后小糖一直在桌上活跃气氛,这顿饭又的确做的热火,渐渐地大家边吃边聊也放开了,因着这顿饭的用心每个人都体会的到,又添上岳小糖今晚的大方态度,张云霆也很有些动容,和乔山鬼喝起了酒,两个人都是好酒量,乔山鬼平时并不敢在他面前过于放肆,现在也不忌讳了,若不是饺子上桌,恐怕两个人就要开始划拳了。两只小狐狸也通人气,老老实实趴在桌下吃东西,整个厅里一派暖融和乐。其实岳小糖本意是想让几个丫鬟伙计也一起来吃这顿饭的,他们都是过年不回家或者根本没家的,但见他们实在是不敢在张云霆面前放肆,便只好作罢。
“饺子里有吉祥哦,谁吃到了谁就是今年的幸运儿。”
吃到吉祥的是张云霆,他并不惊讶,虽然饺子上桌前他拼着酒,但他看见小糖偷偷溜出去了一趟,她的小心意,他猜得一清二楚,也因此更温和了些。
吃完饭,这个节却好像并没有完,听见外面有热闹声起,原来是几个士兵和丫鬟伙计们吃完饭到了园子里。
“小姐说来让我们放烟花。”
“那我去放鞭炮。”这种事乔山鬼怎么可能不参与,但他还记得问小糖,“会吓到想念他俩吗?”
“他们胆子大着呢,就算是大炮来了也不会害怕的。”岳小糖将两只狐狸也带进院子里。
“那我就去放了。”炮竹声起,欢乐更盛,旧岁已过,新的一年到来了。
一簇簇烟花映照着张府难得的温馨,张云霆一旁静静站着,看着岳小糖在烟花璀璨里笑得一脸灿烂,一眨眼那灿烂就来到了眼前。
“我给你唱歌吧,以前姨娘教我的。”她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唱起来。
“蜻蜓蜻蜓飞来了飞低又飞高
瞪着两只大眼睛四呀四处瞧
见了蚊子啊呜一口……”
虽不知她唱的是哪门子的小蜻蜓,可她的声音甜甜软软,有着特有的稚嫩童声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唱戏似的,令人不自觉就生出怜惜可爱,尤其唱到啊呜两个字时,张云霆没忍住,一把拉住她拐进一个角落,扶着她的肩一低头,正欲凑近,却见她手中提着一个红色香囊递到他面前,上外歪歪扭扭绣着他的名字:“新年礼物,给你。”不知道是灯红还是害羞,她的脸上全是红意,张云霆接过来,发现里面装着一个坚硬的物什:“石头?为什么?”
我心如石诚待你,不问朝夕,也无休期。可她不答话,转身笑着要跑开,他眼疾手快,将她格挡在一只手臂与两面墙之间,也递给她一件小物什:“这是一块辟邪的玉佩,名叫阳玺,虽然没有银风铃神通,却也是张家祖传的好东西。”
她接过来微微愣住,他拥住她:“回赠你的新年礼物,谢谢你。”
她屏息待着,因这个氛围有点熟悉,果然,他轻道:“不过下次你要是想热闹过年,可以去三爷家……”
她一把推开他:“张云霆,你,你到底有没有心?还是因为凤宛?你已经喜欢上她了?”她的声音低下来,“等今晚过去再扫我的兴也好。”
她黯然跑开去,留下张云霆一人握着那香囊发呆……
于是过完年,两个人又恢复到年前谁也不见谁的状态,不过这次,是岳小糖故意避着的时候多,因为过完年张云霆的事务也繁忙起来,还有许多他的同僚来拜访的,就连晚上都很少见他的人影了,根本不必再用心却躲着她。
到了上元节,岳小糖也干脆真的听了张云霆的话,跑到三爷家去过了,别说,单家过节也真是有趣,不止有许多常人家见不到的小玩意供娱乐,还有一种叫智明的机关鸟,衔灯鸣鞭,好不热闹。
岳小糖以前只见得单家的大型机关,比如攻击器具和防卫设置,虽然神奇,对她而言,却并没什么吸引力,但自打在单家过了这节,她对于机关术的兴趣一下就爆发了,连带着对二爷的那点灰心都磨掉了许多,又恢复了几分神采,每日混于单府的时间更是越来越多,有时候连一日三餐都要在单家蹭着,但单家的机关术并不外传,她没法子,只得和三爷软磨硬泡,以行医的恩情,同他讨来了一些小玩意,然后拉着并不戒备的单小白自己钻研,要说岳小糖肯埋头钻研的坚持劲儿,那还真是无人比得上,往往一低头一天就过去了,再加上她本就有几分小聪明,没过几日,她还真有了点小成就。
这不正月刚过,她在房中用过早饭,发现外边天气不错,便想去白复雨那儿炫耀炫耀自己刚做出来的小玩意儿,兴冲冲地穿了那身两件套做好出门的准备,小樱却一反常态,看着她的衣服神色忧惧道:“小姐,这两天出门还是不要穿红色衣服了。”
“嗯?怎么了?”
小樱低声道:“我今儿听说这城里发生了件惨案,一对恋人在新婚当天被挖了心,唉,真可怜,到现在凶手还没找到呢,所以我们还是小心点,在凶手抓到前少出门,出门也别穿红色衣服了。”
岳小糖没嘲笑小樱的联想丰富,她惜命得很,便立刻答应着:“那就不穿红了,穿……穿绿吧,穿那身绿裙子。”
小樱把那身绿罗裙给她,又给她梳了发,还是散发,但是将两鬓间的头发梳到耳后编成两根鱼骨辫结在一起坠下,又在一鬓耳后插了枚玛瑙翡翠坠粉穗插梳,这样的装扮让小糖显得十分温婉可人,小糖已经习惯了小樱那双能把自己变成各种模样的巧手,只觉得自己做习惯了女孩子恐怕以后走出去就又不习惯再做男孩子了。
小糖跟小樱说说笑笑往外走,到楼下才发现张云霆在客厅里坐着,身边还有好久不见的张绍桦,还一个她最不想见的凤宛。
凤宛看见她倒是很大方:“小糖是越来越漂亮了,一月未见,竟又变了个模样,看来二爷府上的伙食真是养人。”
张云霆没有抬头,只道:“这你就说错了,养人的是三爷府上的伙食。”
岳小糖疑惑了,他是怎么知道她这些天一直在单宅蹭饭的,明明他也一直不在家呀。
凤宛也疑惑,看看岳小糖,又看看张云霆,心想大概是两人吵架了,她笑道:“嗳,等会我要和二爷一起出门,小糖也去吗?”
原来两人是要去约会,她去做什么电灯泡,岳小糖摇摇头:“我要去西街找我朋友。”
张云霆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凤宛却道:“西街?正巧,我们也是要去西街。”她刚刚只是想打个圆场的,没想到……
所以他们还是一起出门了,因为张云霆他们着急,便坐的家中的洋汽车,在车上听他们谈论,岳小糖才知道原来他二人是要去看命案现场,不是去约会。只是为什么凤宛会跟二爷一起去命案现场,原因只有一个,那大概不是人犯的命案。
原来是小樱说过的新人被挖心的案子,而且短短几天内又发生了两起,不过现下还不确定凶手究竟是人是妖,因为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人看见过凶手。如果是妖,岳小糖摸摸脖子上的阳玺,更加庆幸今天听了小樱的话没穿红裙子。
“你说是什么样的凶手会在新婚之日挖去新人的心呢?难道是因为憎恨有情人?”凤宛对前座的张云霆道。
张云霆未说话,小糖却问:“挖去的心去哪了?”
张云霆没有回头,只道:“不见了,应该是被带走了。”
“如果是憎恨有情人,那将他们杀了便罢了,带走他们的心做什么呢?”
凤宛微微沉思:“许多妖物不管有没有被完全妖化,仪式感都很强,可能会把受害人的某种东西收藏起来,就像我以前遇到一个妖,它杀了人后喜欢收集人的头骨,后来我们找到他的巢穴时发现洞中的人头骨都按死亡先后顺序依次排列着,就像是真正的收藏,如果是人的话……变态杀手也有这个癖好。”
“可是心脏又不易保存,保存它们还要花费很大的精力,何必呢?”小糖也纳闷。
“那也许就是……凶手是个妖,它直接把那些心脏吃了。”凤宛道。
“那这个妖一定是完全妖化了才如此凶残。”张绍桦开着车插一句,“也不对,若完全妖化了,就会直接大开杀戒,又怎么会专挑新人下手呢?”
张云霆回头正欲说些什么,却看见岳小糖因为思考的缘故将右手食指在嘴唇上一下下轻点着,他突然觉得有点热,也有点渴,饶是过了这么多日,他还是记得她的味道。
“西街到了,小糖你要去朋友家还是跟我们去看看?你应该不怕吧。”凤宛问。
小糖摇摇头:“我不去看了,我不是侦探也不是捉妖人,帮不上什么忙的,你们去吧。”
凤宛点点头,跟张云霆先去了,离开前张云霆看了岳小糖一眼,岳小糖却朝他扮个鬼脸走开了,不过她走了两步,低头攥着袖口想了想,叹口气,又转身回去了。
“那个,被你们说的我有点怕,我还是跟着你们吧。”岳小糖咧嘴笑了笑。
凤宛倒没什么,但张云霆看她的目光却又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