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的哲学
有一个品位极高的绅士去北极,衣服带得很少,一个好心的爱斯基摩人给他一张熊皮,他问人家:“这皮衣是谁设计的?阿玛尼?范思哲?还是Boss?”爱斯基摩人说:“阿卡达,阿卡达。”阿卡达就是“不是”的意思,他摇摇头,说:“Boss以下我从来不穿,拿走拿走!”爱斯基摩人羞愧地走了。他顶着寒风继续往前走,眉毛都冻弯了,一个好心的探险家给他披上一件羽绒服,他一看商标:“北极人”,气得眼中喷火,说这种烂牌子的衣服,简直就是在侮辱我,拿走拿走!探险家羞愧地走了。他顶着寒风继续往前走,嘴都冻歪了,一只好心的企鹅拉他到自己的家里烤火,他比画着问:“你有巴洛克风格的欧洲壁炉吗?”企鹅说没有,他昂着头说:“没品位的火炉不会让我温暖,走开走开!”企鹅红着脸走了。他顶着寒风继续往前走,走啊走啊,最后终于冻死了。
这故事告诉我们:即使你品位很高,你也是要死的。
有一个品位极高的绅士泡了一个天使,先看天使的皮包,夏奈尔皮包,他很高兴,说:“哦,这是我要的。”接着脱天使的衣服,圣罗兰套装,他很高兴,说:“哦,这是我要的。”再脱天使的鞋,路易威登漆皮鞋,他又高兴了,说:“哦,两万多的鞋,这是我要的。”天使脱光了,赤条条地在床上摊开等他,他最后看了看天使的内裤,三枪牌的,一下子泄了气,对天使说:“这么廉价的内裤,哪是我要的?滚回你的上帝那里去吧。”天使火了,一把揪下他那东西,哭着飞走了。
这故事告诉我们:过分追求品位,小鸡鸡是要飞上天的。
“有一个品位极高的……”
“行了行了!”表哥大笑,狠狠地给了我一拳,说臭嘴,驰名中外、享誉全球的无敌大臭嘴,服了服了。然后就有点难为情,喃喃表白道:“我穷了那么多年,现在突然有了钱,被钱吓着了。其实,其实我不是个浅薄的人……”
上面那两个故事就是编派他的,又有上帝又有钱,符合他一贯的品位。这位哲学家最近的世界观十分奇特,比如看电影《时差半小时》,别人都为曲折的剧情、高超的演技伤心落泪,只有他,从头到尾都在关心女主角身上的围巾,出现一次就要惊呼一次,双眼瞪圆,双手扪胸,双足踢踏,状如性饥渴闯进了天体营:“啊,两千多的围巾!两千多的围巾!”再比如CCTV的《艺术人生》,谁不为艺术家们无私奉献、死而后已的精神感动呢,独我表哥不然,皱着眉头研究女嘉宾的皮衣,研究不明白很自卑,觉得自己没学问;研究明白了就要说you know:“那件皮衣,you know?夏奈尔!要六万多!”
一条围巾干掉一年的收成,一件皮衣打败了一群牛,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哲学。
“以马内利”
这些天报纸一直在报道那个乞丐,说他正打算去西部投资,说他的奢侈生活,说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嗜赌狂:他过生日时搞了一个盛大宴会,有位政府处长祝他健康长寿,他说:“我跟你赌一百万,我肯定不会健康。”
我看着看着就会把他当成自己,在那个零下四度的夜里,我离他多么近啊,就像九十九元离一百元那么近。可那个被称作“奇人”、“怪客”、“神秘富豪”的家伙,为什么他宁可把那一千七百万给乞丐都不给我?
一千七百万,我在心里一遍遍地数:一万元一捆,那就是一千七百捆,一捆一厘米,那就是十七米,据说一个人的财富总是跟身高成正比,可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到十七米啊。
哪个缺心眼没有过理想呢,我原来也想当科学家、文学家、格瓦拉,甚至想当洪兴社团的瓢把子,都是好角色。可慢慢地事情就变了:科学家们改行卖了茶叶蛋;长相精致的文学家都跑去坐台,糙一点的剃光腿毛,浪声叫喊,一个比一个性感;格瓦拉们做生意发了大财,转个身就成了员外,吃鲍鱼、养二奶,一天换一个丫鬟,还得是本科学历。除了瓢把子还在坚守理想,其他的好角色都钻进了钱眼,我还凭什么高尚?所以说“理想”跟“弱智”是同义词,有理想就是有前科,应该抓去劳教。看看那些开靓车、住豪宅、在电视上高谈阔论的家伙,那才叫聪明人呢,就像我表哥那样,诗人值钱的年代写诗,哲学好卖的年代研究哲学,等到什么都不值钱了,他就开始炒股,戴伯爵,穿阿玛尼,睡长腿黄发姑娘。有一次我和我的打嗝同学讨论品位问题,说起表哥四千元的裤子,他义愤填膺:“王八蛋,呃!一条裤子够我吃半年,呃,王八蛋!”
可是谁不想当王八蛋啊,哪怕像我表哥那样最小型的王八蛋。有一天我和女朋友终于谈起了理想,之所以强调“终于”,是因为只有缺心眼才能让人生完整,而给“理想”加框,则是因为它们都已经死了,现在只是理想的尸体。
年龄、理想,为什么放弃。八岁数学家陈景润数学家能赚几个钱呢拿头撞树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十四岁少年英雄赖宁,放火的多了,救火者就不再享受政府津贴,哭泣的孩子坐在火窟中,守着一朵未来得及开放的花;十八岁政治家希特勒当坏蛋更需要天赋,如果世界是一枚硬球,只有杀人者把它握在掌心;二十二岁黑道英雄李逵穷光蛋都梦想绑架富翁,而事实恰好相反,野蛮人之所以被鄙视,是因为他们吃人时从不用刀叉;二十五岁白人比尔·盖茨给他洗脚也得通过托福考试,白种人需要自由,而黄种人只需要面包,这就叫做世界格局。现在——钱。
你一定觉得这个“钱”太大了,大到不像钱,但就是它撑起了二十一世纪的天堂。它是电,它是光,它是唯一的神话,也是我的super star。它是世间最后的信仰,每个成年人都是它的忠实信徒,还有那些早慧的孩子。
我摩弄着那支万宝龙笔,微笑着,沉吟着,慢慢飘了起来,在空中喃喃呼唤我的天国:那些车,那些房,那些燕窝,那些保镖,那些长发飘飘的二奶……
“做梦吧你就,”我女朋友在二奶部分拍案而起,“看你那副德性!你要是能发财,我……我他妈把头都揪下来给你!”
那个头大约有五斤重,掏空了可以装两百枚硬币,煮熟了够一个人吃两天。我惆怅地落回地面,眼睛呆呆地望着那张报纸,又把那一千七百万数了一遍,然后举起那支笔,慢悠悠地笑了起来,笔冠上的钻石正发出蓝幽幽的、醉人的光,“你知道这支笔值多少钱?”
她翻翻白眼:“不就一万多嘛,你自己说的。”
“错!”我摇摇头,“不是一万多,而是,三十六万!”
把祖母绿拿给蛇看,蛇就会流出眼泪。把钻石金笔拿给女朋友看,女朋友就会流出口水,她流着口水问我:“不会吧?那个人这么有钱?!”
我像伯爵夫人一样微微颔首,手如兰花,优雅地指向桌上的报纸(再来一副蕾丝花边的长手套就更带劲了):“你知道这个神秘客是谁?告诉你吧,事情发生的当天,他就在我身边。”
她满脸通红,站在那里直翻白眼,看样子马上就要晕过去了。我拿起报纸,笑眯眯地往卧室走,刚走两步,背后传来一声大喝:“冷血!”她流着泪说,“瞒了这么久都不告诉我,冷血!”
咳,怎么说呢,爱上钱之后,我的血确实不那么热了。
财务部的大姐终于成功地把我拉进了教堂,她最近当上了财务经理,又管工资又管钱,不能不让我重视。不知道这算不算卑鄙,但据我所知,她们教早期也是这么干的,公元四世纪,有个叫涅斯托尔的长老对罗马皇帝说:“你帮我铲除异教徒,我就给你天堂。”连天堂都能拿来卖钱,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作为一个应该被铲除的异教徒,我一直搞不清天主教和新教有什么区别,当然我也不大care,被共产党教育了这么多年,起码的觉悟还是有。再说,既然她的主有那么大的神通,为什么不把人造得完美点?何苦弄一大堆罪犯出来,然后又费劲巴力地去拯救他们?还是国产神仙比较不out,像老孔丘那样,有力则行,无力则止,最多发发闷骚,绝不语怪力乱神,更不会脱了裤子放屁。
这牧师也很有意思,开始的时候赞美上帝,说着说着就成他自己的先进事迹介绍了,他少时聪明后来达,读过名牌神学院,跟过名牌神学家,去过几万个大洲大洋,还在爪哇国布过道,等等,每说三句话就要引用一次:“Dr.Willson说过……”这个威尔孙不知干什么吃的,说得那么神圣。一众信徒正身端坐,听得眉花眼笑,个个像被酥油浇了脑袋。我有点不耐烦,坐在那儿东张西望,从桌上的银器到墙上的壁画,逐个推敲它们能值多少钱,算到差不多一百万的时候,台上的牧师突然停了下来,袍袖一拂,笑容可掬地迎向门口,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差一点就叫出声来。
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找他,世纪墙公园、半山茶坊、名悦酒店……他带我去的每个地方都走了一遍,用句修辞性的说法,真是油箱都跑瘪了,可他始终连个影都不见,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他死了,想想那天公园里的情形,说他是棺材里爬出来的我也会深信不疑。
他站在门口,简直就是安东尼·霍普金斯的中国干瘪版,头昂着,胸挺着,目如鹰隼,看谁谁都得一哆嗦,就那么随随便便一站,整座教堂似乎都矮了半截。
牧师几乎是驮着他进来的,不用说,这肯定又是钱的功劳,连这教堂都是他建的也说不定。前排的信徒知道来了大人物,纷纷起身让座,他点点头,缓缓地走到中间坐下,六七个小伙子亦步亦趋地跟着,清一色西装领带,裤线锋利得可以杀猪。我紧紧地盯着他,一颗心嗵嗵地跳,有点高兴,还有点莫名的忧伤,脑袋里翻来覆去只响着一句咒语:玛力多,玛力多,蒙玛力多玛力多……
牧师重新讲起了他在爪哇国的种种奇遇。他一点点转过头,盯着我看了半天,目光闪闪烁烁的,像是两团幽暗深邃的火,我看着他不停地笑,脸都笑硬了,他慢慢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以马内利”吧,“神与你同在!”可谁知道呢,在一个中国聋子看来,“以马内利”和“你妈的”的唇形几乎没有分别。
夏奈尔:Chanel,世界顶级女装,一九一三年创立于法国巴黎,产品包括女装、香水、化妆品、皮件、手表、珠宝、太阳眼镜、鞋和各类配件等。
著名的双C标志让全世界的名流为之疯狂,在中国大陆的专卖店中,一件女士皮衣售价接近七万元。按八元一夜计,这件皮衣可以让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在廉价旅馆住上二十二年;按五元一碗计,这件皮衣可以买一万四千碗牛肉面,够一个壮年劳力吃上八年。
玛丽莲·梦露的名言:在床上,我只穿夏奈尔五号。
穿香,梦露的新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