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鹿逃命似的一口气跑回了高台上,坐在椅子上拼命地喘息。
“怎么了?”捏古斯巴日奇怪地看着她,连忙吩咐侍女倒了杯茶水过来递给她。
“瞧你喘的,干嘛这么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水杯轻啜了一口,不自在地笑了笑,说道:“没,没事。”
他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托罗将军还好吧?”
“嗯!”她又啜了一小口茶水,点头应声。
“乞颜赤那刚刚也去安慰他了吧,”捏古斯巴日瞄了眼她右手边的空位,轻描淡写地问着:“你们有碰到吗?”
“呃……”白小鹿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他们俩个还在那边呢,我看他们好像有话要说,所以……所以就先回来了。”
“哦!”捏古斯巴日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嗯,”她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望向赛场上清理场地的侍从们,转开话题问道:“那个……射箭比赛什么时候开始啊?”
“呵。”他忽然轻笑出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你希望谁能获胜呢?”
她一愣,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一问。
“阿哈是说会有我认识的人参加吗?”她根本就不知道参赛的有哪些人啊。
“嗯。”他点了点头,一瞬不瞬地瞅着她。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仔细体味着他话中的意思,她认识的人……
蓦地,她睁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他:“阿哈?”
他微笑不语。
“啊,阿哈也要参加比赛吗?”她惊呼着,忽然跳了起来。
“真的吗?阿哈真的要参加比赛吗?哈哈……”她欢喜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异常激动地说道:“如果阿哈也参加的话,那我当然是希望阿哈获胜啊!”
“是么?”
“当然啦,我一定会为阿哈加油的……阿哈一定要获胜哦!”
她自顾着兴奋着,没有察觉他眼中异样的神色。
“那达慕”盛会的两项比赛的巴特尔都已经决出,最后将进行的是难度最高的项目——骑射。
所谓骑射即一边骑马一边射箭。要求参赛着在规定的时间、距离、箭数内向设置在赛场内不同方向的八个箭靶射击,用时最短,中靶最多、准确率最高者获胜。
“那达慕”盛会有一项不成文的惯例,为了将更多的机会留给其他参赛者,通常已获得单项“巴特尔”称号的人都不会再去参加其他项目的比赛。
科罗立与燕都全都落坐到高台之上与阿史那土门并排而坐。一时间,高台上的气氛变得热拢起来,各部族的头人、贵族们纷纷聚过去向两位“巴特尔”祝贺。
白小鹿刻意与他们隔开了一些距离,一脸漠然地坐在角落里。捏古斯巴日也去参加比赛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好在托罗其格其适时出现,令她不至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说有人曾经拿下三项第一名么?”她睁大眼睛看着托罗其格其,对他所说的话惊讶不已。“有那么厉害的人吗?”
“当然!”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那可是‘那达慕’盛会有史以来唯一的一次,连续拿下三项比赛的‘巴特尔’称号,直接获封‘第一巴特尔’,至今还从没有人超越他。”
“哇!好厉害哦!”她可真对那个传奇人物好奇得好死了,“那个人叫什么?”她期待地看着他,既然那么厉害,搞不好还是她认识的历史名人呢。
“你快说啊,那个人是谁……”
“啊,是他!”
观看比赛的人群忽然一片哗然。
“他竟然再次参加比赛了吗?”高台上那些一直沉稳庄重的头人贵族们也都惊呼起来,纷纷站起身看向赛场上的某个身影。
“怎么可能……”克拉玛依部的头人阿拉旺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一脸的惊愕。
“发生什么事了?”白小鹿奇怪地看向身旁那些情绪激动的头人贵族们。
托罗其格其别具深意地笑了笑,忽然没头没脑地丢出一句:“他在那!”
随着众人视线汇集的方向望去,高台正对面的赛场半圈都坚起了一道两米高的木板墙,观看比赛的人群都被清到了高台下方的半圈空地上。
木板墙围合出了一个半圆形的空地,距木板墙约五丈距离处安置了一溜一人高的十环箭靶,共八个,分别处在距半圆直径线上的横向骑射跑道五十、八十、一百、一百五十米的标尺线上。
所有的参赛选手们各自走到半圆形赛场左端的武器档,挑选适合自己的弓驽。在那群分别来自数十个部族的男子们中间,有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所有人都在仔细地挑选,测试弓驽的手感,只有他径直走到被搁置在角落的一把黑呼呼的巨型铁弓前,毫不犹豫地操起了那把被所有人冷落的黑铁弓。
当他轻易举起那把沉重无比的黑铁弓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对他投去惊讶的目光。
“啊?”白小鹿惊呼出声,看着那个在手持黑铁弓的高大背影。
尽管他刻意地将那头耀眼的银色长发缠在了丝绸头巾之下,一身随意的藏青色骑装打扮,混在那群同样身形高大壮硕的汉子之中,却丝毫掩饰不住他浑身散发出来的王者气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令其他人相形见绌。
“乞颜赤那?”她转头看向身旁沉默的托罗其格其,内心极度震惊。
“你说的……那个人,那个人难道……”看着他脸上缓缓浮出的笑意,她惊讶得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天啊,难道真的是他么?那个草原上传奇般的英雄人物?
就在这时,人群又起了一阵骚动。
灿烂的阳光下,一袭白衣的捏古斯巴日缓缓踏入赛场,径直走到乞颜赤那面前停下。
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碰面,乞颜赤那并未有一丝诧异之色,抚摸了一下手中已有些锈迹的黑铁弓轻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间它竟已经等了十年了。”说罢,他抬手将黑铁弓递到了捏古斯巴日面前。
“犹记得当年的情景仿佛昨天般清晰,那时候年少轻狂,觉得能够拿起它便是一种荣耀,沉沉的,握在手中却感觉到无比的自豪,无比的威风……呵,现在想来真的很可笑啊!”
捏古斯巴日沉默地接过黑铁弓,捧在手上细细地打量着,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不可笑!”他忽然开口,缓缓道:“人总是这样,不属于自己的,总想要得到;属于自己的,却又不懂得珍惜。一件再漂亮再精致的东西摆在眼前,看久了便也觉得没有任何价值了,可一件再平常、再不起眼的东西一但有人来抢,就变得无比珍贵。”
“世事总难如人愿,所以才会有争斗,即使有心回避也无力逃脱命运的捉弄啊……”乞颜赤那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道:“十年了,命运丝毫没有改变,仍然如此……今日,我想要的,应该也是巴日兄弟想要的吧?”
“世上那么多的珍宝,偏偏为何你我中意的却总是同一样呢?”捏古斯巴日的眼中掠过了一丝阴郁之色,用力地握了握黑铁弓,然后倏地松开了手。
“锵”的一声,黑铁弓沉沉地落到地上,静静地躺在两人之间的草地上,像一个被遗弃战士,孤寂悲凉。
捏古斯巴日忽然一脚踩在了那张铁弓上,冷然道:“的确,命运弄人,可是,十年后的今天,结果一定不会如十年前一样,敢跟我赌么?”
“呵呵。”乞颜赤那轻笑出声,嘴角仍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银眸渐冷。
“赌什么?”
捏古斯巴日脸上忽然闪现一抹森冷的笑意,轻声道:“灵魂!”
微微皱了皱眉,乞颜赤那被他脸上那抹诡异的笑意怔住了,面前的人忽然令他有股陌生的感觉。
“你敢跟我赌么?”捏古斯巴日紧盯着他,诡异地笑着:“输的那个人的灵魂……将永世埋葬在黑暗的深渊下……永远也不能升上腾格里……”
乞颜赤那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一脸阴郁之气、神情诡异的捏古斯巴日,眼中神色复杂。
静对良久,仿佛有默契般,两人同时转身望向赛场边高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