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是打仗时寻来的一方砚台,死物而已,他却有这么多的话来讲。不喜欢便说不喜欢罢了。
而既然他一直放不下温蓁蓁,若是他当初勇敢些,带着温蓁蓁一起私奔了,不和原主之间有什么牵绊,也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了。
简仪心中怒火早就起了,可到底碍于外面有着下人,不好对他直接发作,只伸手去取了他刚写好的《桃夭》,一手揉成了团子,心中仍不解气,又几下撕成了碎片,扔到了窗外,声音冰凉:“世子真是博览群书才华横溢,简仪佩服之至。”
付修白自然能够听得出简仪掩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怒气了,但他却自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念念不忘温蓁蓁而吃醋生气。
他昨夜大梦一场,醒来后,还想着和她好好过日子,哪里知道她心中对他半分信任也无。也是,他喜欢了那人那么久,影子都深深烙印在自己心上了,他都不相信自己能够忘掉,更何况别人呢。他这剩下的余生,估计也就只能和记忆里的那些虚幻日子和残书古籍一起过了。
忽然只见得他低低笑了起来,“将军,你我不过是因为一道赐婚圣旨而在一起的夫妻罢了,何苦要各自折磨。你自去寻找你的良人罢了。”
简仪暴怒之下毁了他刚写好的字画,心中还有些愧疚,听到他如此说话后,愧疚没了,只有那逐渐升腾起来的怒火。可到底顾忌着他的面子,咬着唇,压低了声音,像小兽一般轻轻呜咽着:
“付修白,你是没有心的石头人么。本将军和你成婚已有五年,你心中有着温蓁蓁,不碰我我认了。可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是一个丈夫应该对妻子说出口的话么。”
她马上就要去边疆了,得想着办法和他撇开关系。她要做的事情,若是不成功,是要牵连九族的。
不过也是有些心寒的。她当真是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在一个石头人身上。他没有半点感动不说,或许连半点感激也没有。
简仪声音再小,到底也是练过武的,有着穿透力,门外守着的有些武功功底的萍儿和三子都听见了。
三子脸色一白,将军毕竟是在战场上杀过人沾过血的,害怕将军对自己主子不利,就要闯进去,却被满眼通红的萍儿给拉住了。
她摇了摇头,示意三子不要去管主子之间的事情。
三子被萍儿这么一拉才反应过来自己下人的身份,可心中一直惦记着自己世子,却无能为力,只好垫着脚把头使劲贴在窗棂上听着屋里人说话。
“简仪,我们和离吧。”付修白幽远的声音传了出来,一直听壁角的三子和萍儿两人吓了一跳,踮着的脚不由自主轻轻落了下来。
萍儿想到了自己将军明天就要出征边疆,今日世子却要和将军和离,忽然悲从中来。
“你别哭。”三子急急忙忙捂住了她的嘴。
“干什么,放开我。”萍儿挣扎着把蒙着自己嘴的手扯了下来。
“小祖宗,你安静点。要是被两位主子知道我们在听壁角就不好了。”三子害怕萍儿叫闹,再次捂上了她的嘴。
房中,听到付修白说出和离之话的简仪,一直以来悬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忽然就落了地。
其实,她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攻略付修白的。
五年了,养只小猫小狗,早都对你熟得不行,时刻来粘你了。若是那战马,更是可以和你心意相通了。可付修白还仍旧如当初她见到的那般,君子端方。也是,付修白是这京都城内各闺中女子人人喜欢的南阳王世子,又不是那些小猫小狗战马之流。
她闭上了眼,深深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牙齿在嘴唇上咬出了深深的印痕,“我不准。”
“我不准”三个字代表了她对这件事的态度以及处理方法。再过不久,坚帝就要对南阳王府下手了,他们一旦和离,坚帝心中肯定就会有所察觉。他们俩的和离也是需要时机的。
“将军,你这又是何苦呢。”付修白望向窗外那一颗巨大的金桂树,仍能想起将军府里,仲秋时节,满树桂花怒放,浓能远溢,夜静轮圆之际,把酒赏桂,对影三人,陈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的情景。
可惜今年似乎不会再有这种闲暇光景了。
若是他和将军和离,八成会被他那父亲死死拘在书房中,再每天无知无趣地过上那么好几年,甚至是一辈子。
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怎么说出来以后心里空落落的。
他苦笑了一声,忽然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明日我便会出征月国,一年半载不会回来。和离的事情等到我从边疆回来再行商议。”简仪藏在宽大袖子下的双手紧紧攥着,有红色的液体从中滴落在青石板上。她心中有些倦了。
五年的时光,她却半点都没有让付修白感觉到幸福,她真的挺失败的。
“你若是嫌待在这将军府烦闷,我上书圣上给你请封个闲散职位,日后也去上上朝好了。”
这已经是简仪短短时间内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说完了话,她便准备转身离开去准备出征的行装,可想到他昨日对自己那句谢谢,到底软下心来,“你不用担心她,她在宫中过得极好”。
温蓁蓁在宫中过得极好,他应该能够安心些了吧。
付修白听到简仪这句“过得极好”,低低笑了一声,再次提起了干枯的毛笔,直接在桌面上笔走龙蛇起来。
之前的某一瞬间,他其实是很想解释,他写《桃夭》一诗是因为单纯想到了“宜其室家”这句话而已,却没想到简仪的反应会是那么的大。
可明天她又要出征,似乎两人一年半载内也不会有相见的日子了。日子一长,大家什么都该忘记了,只除了心里住着的那个人。至于宫里过得极好的那人,似乎已经隔了自己好遥远的距离了。
青石板上滴落的血迹没一会儿便干成了暗红色的一块。
付修白目光触及,心中有丝复杂的情绪很快游离而过,快到他自己都没有知觉。
他再次提起了笔,只是气息和心境已经全乱,再无章法。
他没能料到,这差点可能就是他们俩人的最后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