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容殿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烈的咳嗽声。窗子大开,凛冽的山风拂过,撩起素容殿中的轻纱帘幔飘逸飞舞。重帘叠幕之后,玄冰床榻之上,正半卧着一袭素白衣衫。白诗缨半拥着素色锦衾,三千青丝披散,指骨突兀的白皙手掌正按在胸口处,另一手正掩着唇,微微垂着脑袋,纤长微卷的眼睫颤了又颤,眼睑半敛,墨玉眸光清冷微凉,剧烈的咳嗽声正接连不断地响起。
一袭水蓝衣衫的揽月坐在玄冰床榻之侧,手里正端着一杯暖茶,清寂的面容上满是担忧和焦急:“公子,公子,你喝点儿水吧!”
然,咳嗽声一声剧烈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听起来要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心与肺生生地咳出来一般,那一袭素白衣衫面色苍白地可怕,仿若已然透明如金纸,血色全无。揽月蹙着眉,伸出手去,轻轻地为那白衣女子抚着脊背,然这却半点儿作用也无。
剧烈咳嗽的白衣女子单薄瘦削到令人触目惊心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直到长长久久的时间以后,那咳嗽声才渐渐地消失。揽月忙将茶壶自自己怀中取出,为那白衣女子重新倒了一杯暖茶,递过去,道:“公子,喝点儿水。”
白衣女子缓缓抬起眸光,望了她一眼:“揽……月?”似乎是有些难以辨认,白衣女子眨了眨纤长的眼睫,这才疑惑着唤道。
“是我,公子,是揽月。”揽月忙应道,同时将暖茶交到她手中,抿了抿唇,道,“公子,要不要请神医前辈前来?”
然接过暖茶的白衣女子却微微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地蹙眉,道:“揽月,你怎么,还在这里?本宫应该……应该已经让你们离开了的。”
揽月望着那么一双清冷却空茫的墨玉眸子,咬了咬唇,伸手将白衣女子有些凌乱的发丝用手指轻轻梳理好,又将她滑掉一些的锦衾重新拉上来盖好,而后将她已经完全冰冷的双手握进自己尚存些暖意的手中,道:“公子忘了吗?公子曾说如果哪一日,揽月不想等了,便自由了。”
白诗缨点点头,道:“本宫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所以……”
“揽月现在是自由的,揽月现在想做的事情就是待在公子身边。”蓝衣女子微微笑了笑,又向白衣女子身边挪了挪,意图将自己的体温分一些给身边的人,“公子,你还记得小邵游吗?”
“邵……游?记得,不是盈诗和飞扬的孩子么?”白衣女子轻轻地呷了一口暖茶,点了点头,道,“邵游他,怎么了么?”
“嗯~嗯~”揽月摇摇头,唇角的笑意微微地深了些,道,“小邵游前些日子告诉我,他要给公子做一个小布偶,不过因为那是女孩子的东西,所以他去请教了笑菱,回来就开始做小布偶了,还说等他做完了,要用小布偶来向公子提亲呢。”
“笑菱?”白诗缨却微微地蹙了蹙眉,有些空茫的墨玉眸子侧过来,浮着浅淡的疑惑的光芒。
“嗯,就是冷芙的小女儿。”揽月依旧笑得温柔,问道,“公子,还要暖茶吗?”
轻轻地点了点头,白衣女子将手中的瓷杯递给揽月,又问道:“揽月,盈诗她们,是不是已经走了?”
揽月取了杯子,起身去倒茶,闻言身子微微一顿,而后应道:“嗯,公子吩咐了之后,左使便给各司各部划了月银,并且将所有成编在册的宫众都安排出宫了。”
“如此……便好。”白衣女子闻言,轻轻地,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接过揽月递过来的暖茶,轻呷一口,再度抬眸时,那墨玉眸子便微微地冷了些,她道,“待会儿,你也走罢,揽月。”
南堂邪一路身形连闪,挺拔健朗的身子在林中穿梭,树枝花草在他身侧极快地向后退去。一袭紫衣的灵罗寸步不离地跟着,屏住呼吸,极力隐藏自己的气息,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前方不远处腾跃的南堂邪。
这苍冥山上布下的阵法,阵玄老者解起来竟是十分地省力。灵罗暗暗想着,脚下步伐随南堂邪一般变化,一张尚算英俊的面容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自阿溪走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思考过其他任何的问题。唯一的想法便是有朝一日,寻到机会,为阿溪报仇。为谁效忠,已非他所想。只是如今,他满心纠结的心思,不知该如何应对。算起来白诗缨是楼主心爱的人,他自当全力倾护;白诗缨曾倾力施救阿溪,他更当全力护佑。可若要为阿溪报仇,他便不能插手。这阵玄老者动了清理门户的心思,他早就知晓,更何况自从进了苍冥山地界,南堂邪身上的杀气便愈来愈重。约莫是这一路的所听所闻使得他坚定了决定吧。因为对苍冥山上的白诗缨杀机太重,故而一向谨慎又武功高深的阵玄老者并未发现他的尾随。
他跟过来也只是打算,见机行事罢了。
身边的景色不断地变幻,灵罗暗暗地咂舌这阵玄老者对阵法的造诣果真不可小觑。每一处法阵他竟然都能直接找到阵眼,而非蛮力破坏。如此一来,非但可以迷惑设下这些阵法的雨缨宫众人,还可以避开某些死阵。所谓死阵,即是除非寻到阵眼,否则不可强行破阵的阵法。一旦强行破阵,便是阵毁人亡的下场。灵罗在心中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尾随着南堂邪在各个阵法中前行,不一会儿便见前方一片迷雾,南堂邪一头扎进了迷雾之中,灵罗皱了皱眉,亦是闪身跃了进去。
几乎一瞬间的强光过后,灵罗睁开眼睛,望见一身黑衣的南堂邪正负手立于他身前,抬眸望着头顶高高悬着的牌匾。
雨缨宫。
山风凛冽呼啸着刮过。
灵罗望着那苍秀隽逸的三个大字,恍惚间忆起曾有个身着水碧衣裙的女子和他一同,来到这里。彼时,雨缨宫大则大矣,却热闹得紧。而此刻灵罗倏忽间便察觉了不对劲儿此刻的雨缨宫,就好似一座空城一般,没有半点人息。
青铜大门紧闭,门前两侧的莲月石雕仿佛失了人息的滋润一般,黯淡无光。灵罗不由皱了皱眉这不应该,聆风居收集来的情报绝不可能失误,而南堂邪得了消息后便日夜兼程赶往这里,路上所花时间之短绝非一般人能及,雨缨宫不可能有机会作出反应。
这样想着,一直负手背对着他的南堂邪出声了:“老夫不知你跟着老夫到底目的何在,不过老夫似乎没有理由不与忘炎国的太子过不去。若你是来取缨儿性命,也要先问过老夫手中的剑。”
灵罗怔了一下怎么,南堂邪不是来清理门户的?那他这一路的杀气盈天……
“不肖徒儿若要死,也自当死在老夫手上。”南堂邪转过身来,锐利的眼神疾射而过,一个交错便看透了灵罗心中所想,冷声道。
灵罗皱眉,却并不言语。南堂邪远远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先出手的打算。半晌,灵罗道:“灵罗只是奉主上之命,前来凑个热闹罢了。”他眉毛微微一挑,“毕竟,若是前辈能为天下武林除去魔君,省却主上费心费力,主上自会十分喜见的。”
南堂邪皱眉,眼神阴晴不定。半晌,他轻哼一声,回转过身去,而后向雨缨宫的青铜大门走去。握住大门上的铜环,南堂邪缓缓地叩响了雨缨宫的大门。
无人应门。
南堂邪的眉皱得愈发厉害了。他退后几步,随即脚尖一点,身形竭力拔起,跃上了雨缨宫朱漆琉璃瓦的围墙,纵目向雨缨宫中看去。
四下里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飘荡,空气沉重,周围寂静地十分诡异。
南堂邪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抬眸辨认了一下方向,随即便身形一展,向着山北而去。灵罗也心觉此时的雨缨宫有异,忙腾身跟上。
渐渐地接近了药庐,南堂邪眸光一扫,便望见下方依稀白雾中有一道人影,当即便在半空中变换身形,落下地来。
“……紫嫣?”南堂邪诧异出声,望着那正在药庐的院子里点火熬药的绛衣女子,可不正是紫嫣?
紫嫣听到声音,转眸便看见了雾霭中立着一道玄色身影,当即激动地站起身,然而似乎蓦地又想起方才那道声音里的苍老,紫嫣又坐了回去,手中拿着蒲扇轻轻地扇着火,道:“来者何人?”
南堂邪上前两步,身形便陡然清晰起来。紫嫣侧眸看了他一眼,怔了怔,抿了抿唇,道:“前辈。”声音里不无失望和怨怼,甚至还有一丝责怪的意味。南堂邪心中的杀机暂且抛到了九霄云外,他问道,“这雨缨宫中的人呢?”
紫嫣闻言,却是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原来前辈还会关心雨缨宫如何。”
被紫嫣这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语气激了激,南堂邪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然而还不待他说话,紫嫣便回答道:“前辈久在江湖漂泊,难道不知江湖上的传言?雨缨宫已无几日命数,公子便下令,将所有人都遣散了。”语气依旧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眼前的这个紫嫣,仿佛经历了什么巨大的伤痛一般,什么事情都已无法入得她的眼睛,也无法在她的心上掀起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