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
同时,他也是江湖朋友众所周知的地方大豪,早年曾经在江湖闯荡过一段时日,扬名立万有声有色,干过私枭,也做过保镖,很难把他清楚地列为那一道的人物,非白非黑又白又黑,总之,他什么都是又不是。而他是本城的大豪,却是有目共睹的不争事实。
要成为一个豪绅,必定明里有朋有友,暗里交通官府,拥有一批爪牙,具备足够的财势,才能呼风唤雨,才能受到尊敬或者被人所畏惧。
铁臂神熊就是这种人,花了不少岁月和心血,才能获得今天的地位。逍遥公子在孟家大院作客,使他这个东道主深感光彩。
三天盛宴,真花了三千多两银子,手笔和气派,让铁臂神熊也感到自叹不如。
孟家大院回复清静,客人不再劳动主人相陪,逍遥公子带了仆从,独自前往各处寻幽探胜。
卫辉府城可寻可探的幽胜处所并不多,唯一值得一游的,是北城上高挑的飞云楼。连铁臂神熊也有点不解,这位豪奢公子为何要在卫辉游玩?这里根本就没有名胜古迹值得一游,要游该往江南花花世界享受一番才是。
一早,逍遥公子带了小孤小羽,进城观光市区。小孤的伤势已经接近痊愈,显得容光焕发。
从真定至卫辉,沿途在各大城镇投宿,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找郎中替小孤治伤,所以沿途皆留下他们的踪迹,郎中们皆可以证明他们曾经在某处落脚,有完全可靠的资料可以查。当然,落脚地点,绝对与真定夺宝天南地北扯不上关系,与宁普二君一王火并威麟堡无关。
总之,南北大官道沿途的旅客,都有目共睹逍遥公子的车马南行,与后面所发生的事故无关。
真定那晚驿站遭殃,逍遥公子已经远离真定七八十里了。
宁晋火并,不但各走各路一南一东,而且逍遥公子当夜在内丘县落脚,内丘最有名气的金创郎中李一帖,当天二更末三更初,才向逍遥公子告辞离开客店返家,逍遥公子 除非会分身术,不然决不可能同时在两百里外的宁晋,挑起威麟堡与二君一王的火并,也就不可能乘机黑吃黑劫走阎知县的珍宝。
每一步路都是精密安排好了的,每一行动都计划得丝丝入扣,任由最精明的人查证,也找不出丝毫可疑的蛛丝马迹证明逍遥公子,与后面所发生的轰动江湖事故有关,愈查愈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进了城,早市刚散。三人不走北大街去游飞云楼,施施然穿越西大街中段,穿越——臭薰人的羊市,绕至祈福坊的惠民局。
府城的人,都知道有一位江南来的豪门公子,在本城花天酒地,在春和楼宴了三天客,一掷数千金毫无各色,的确引起不少人的愤怒和怨恨,逍遥公子成了诅咒的对象,也成了受注目的人物。
惠民局前挤满了来求医的人,全是些穷苦的升斗市民。
全国的惠民局普遍闹穷,普遍缺乏合格的医生(行医必须考试及格,取得医士或郎中资格领有文凭,才能挂牌悬壶行医,密医会受到取缔的)。再就是药物缺乏,根本就没有稍珍贵的药材。
惠民局名义上是公立的,仅收取象征性的诊费,药费须由病患负担,只是比市价便宜些而已。
医士称为公医,待遇差,病患多,所以连府立的惠民局也普遍缺额,八科郎中能有三两科已经不错了。
大多数医士都成了全科医生,比方说,小方脉兼治金创、眼科、儿科、甚至兼祝内科,明知违法也硬着头皮干,真苦,受不了的人只好卷包袱走路,自己开业赚多些钱——口养家。
岁月无情,五百年后的今天,这种现象与制度仍然存在,只不过今天的郎中地位,比五百年前提高了百倍千倍而已。
五百年前,医士郎中的社会地位,比一个木工石匠高不了多少,列入医、卜、星相下九流。
五百年风水轮流转,昔日的医士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其实,直至清末民初,医士们的地位,仍然与千百年前他们的老同行一样,一直没受到应有的尊重,有些病人宁可到庙里抓把香灰治病,也不去找郎中。
逍遥公子穿了一袭水湖绿长衫,小孤不再像野丫头穿两截衣棠,而改穿鹅黄色衣裙,梳了双丫髻,清丽绝俗像个龙女。小羽倒还不脱稚气,穿了书童装。三个出色的人出现,引起一阵骚动。
厅堂中挤满了求诊的人,逍遥公子找到一位惠民局的小——,耳语片刻,小——将他引入内堂。
转眼间,小孤和小羽不见了,与那些求诊的人混在一起,将带来的糖饼,逗弄那些瘦弱无助的儿童,似乎把主人忘了。
说巧真巧,今天府里的正科大人恰好来巡视惠民局。
这位大人姓周,管医学的起码官,有官衔而没有俸禄,穷得要命,但却是有口皆碑的大好人,仁心仁术的回春妙手。
逍遥公子似乎早就知道周大人要来,牵着小——的手,笑吟吟地一头闯入招待贵宾的私室。
周大人正在审核一大批公文,愁眉苦脸正感焦躁,一看闯入一个衣着丽都的陌生人,立即火往上冲。
“你,我认识你。”周大人自己也感到奇怪,怎么今天火气这么旺:“你就是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什么逍遥公子,你来干什么?该不是有病跑惠民局吧?你一桌酒席的钱,可以叫来一百个郎中。”
“呵呵!先别冒火好不好?你是行家,该知道火气大会老得快,会中风,会得胃气痛。”逍遥公子嘻皮笑脸,拖过一张四脚凳往案旁大马金刀一坐:“你看我,红光满脸,满面春风,龙行虎步,气壮声粗,会像个需要郎中的人吗?”
“你……”
“我是专诚来找你的。”
“为何找我?”周大人火气仍旺。
“看你把外面那上百个穷病家怎么办呀?”
“我能怎办?”周大人火气消了,牢骚却来了:“我自己本来就是光办事没钱——的人,我自己主持的回春堂赚的钱仅够——口养家。时令不正,人祸横流;田地荒芜,民穷则尽,我……我我……”
“好,不谈这些丧气的事,多吃红烧蹄膀多喝高梁,免谈时政,可以多活几年。”逍遥公子突然放低声音:“怎样,大嫂还好吧?去年听人说,你添了两个小壮丁。”
“咦!你……你……”周大人一怔。
“提一个人。”
“谁?”
“桂培元。”
“咦!你……你怎么认识他?他在南京……”
“在南京苍波门宝善寺悬壶济世,是我两年前结交的好友,我叫他桂大哥。”
“哦!他是我的同门师弟,同拜在一尘道长门下,同攻大、小方脉,他……”
“他很好。”逍遥公子打断对方的话:“所以,我称嫂夫人为大嫂,没失礼吧?”
“应该,应该。”周大人笑了:“你为何不到回春堂找我?你……”
“到回春堂找你,你将有大麻烦。”
“什么?”
“在这里找你,我就会名利双收,呵呵!”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周大哥……不,我还是叫你周大人,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我认识桂大哥的事,你最好守口如瓶。今后,会有人来找你,调查我的一切动静,所以你必须装作不知道我的一切底细。现在,言归正传。呵呵!我在贵府,成了不受欢迎的豪奢子弟。”
“本来你……”
“我希望能对挽回坏印象有些补救的作为。”逍遥公子打开精致的荷包,掏出一张银票送至周大人面前:“贵府设有京都宝源钱庄的分庄,宝源是山西人的雄厚财团所经营,与宝泉局有直接往来。这张银票可在分庄或宝泉局兑领,算是我捐给贵地惠民局的捐款,限用于施医施药,我只能尽这点心意。当然,该说是冲桂大哥份上,他是贵城人 氏,他有心替乡亲造福却力不从心,我替他了却这番心愿,而非同情可怜贵地的人。天下滔滔,每个地方情形大同小异,我那能每个地方都尽心力?”
那是一张京都宝源钱庄开出的银票而非庄票。银票须是与宝泉局有往来的银号才能开出,庄票则限于该银号或分号兑领,所以银票与宝泉局的官票功能几乎相同,甚至信用更可靠,价值更高些,因为有些人对公营的宝泉局没有多少好感。
面额:纹银一万两。折色银已先缴付,所以不扣折色银(厘金)。
周大人愣住了。
“你……你是当真的?”周大人连嗓音都变了。
“明天你到宝泉局或宝源分庄提示,不就明白了?”逍遥公子从袖底取出一只四寸见方的锦盒递过:“这是来自江南的几件饰物,是小弟孝敬大嫂的薄礼。请代小弟向大嫂问好。”
“这……”
“请不要打开,回家再着。小弟今晚动身离境,无法亲向大嫂请安,恕罪。他日有缘,当趋府拜候,小弟告辞。”逍遥公子离座,抱拳为礼,大踏步出室而去。
周大人僵在座上,傻傻地目送他昂然出室。
三人沿西大街往十字街走,小孤有点忧心忡忡。
“公子爷,二公子的口信,说是可能被人钉上了;在京都恐怕就落在某些人的眼下了。”小孤傍着他低声说:“已经有了警兆,公子爷却又要二公子把珍宝带往江南,岂不是……”
“你放心,我已经有了万全准备。”逍遥公子一点也不耽心:“今晚我就可以引走那些人,甘锋已经发现他们了。二弟走一趟江南是必要的,孙中官那些宝石,在京都出售是安全的,谁也没料到我们敢那么大胆。但阎狗官的珍宝,必须远至江南才能平安售出。哦!二弟的口信怎么说?”
“共卖了卅二批,共银十八万两。信使说:今晚在卑田院第三所接运。”
“很好,来得及准备。”逍遥公子扭头叫:“小羽。”
“公子爷,小的在。”小羽笑嘻嘻地跟上。
“是谁?”
“没错,那朵无情花。”小羽说:“扮病老太婆扮得还真像,可惜……”
“可惜什么?”
“她没洗澡。”
“什么?你人小鬼大,管起大姑娘洗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