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3)
浊世威麟眼神略动,但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
“天殛星孙老兄早年扬威黑水洋,统率过上万海上英豪,我威麟堡又算得了什么?连长工奴仆全算上,也不过一两百人。”浊世威麟淡淡一笑:“目下天下的形势,是五方英豪全投向天下四大钦差府得意;孙老兄在马阎王处高就,昔年威风仍在。不过,范某也不甘菲薄,要办的事如果没着落,少不了豁出去尽力而为,走一步算一步。情势不由人,我来了,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是吧?”
“豁出去,划算吗?”
“在江湖称雄道霸,有如风前之烛,样样事都从是否划算着眼,还称什么雄道什么霸?你孙老兄想当年,拥有廿余艘朦幢巨舰,手下十二蛟龙拥众上万,何等威风,横行东海纵横五省,沿海官民闻名丧胆,那想到今天寄身太监阉人手下求食?老实说,范某如果怕马阎王对我威麟堡不利,就不会赶来向诸位讨消息自找麻烦。”
这位天殛星孙家驹,是十余年前横行东海的海盗巨魁之一,后来在一次领导权斗争中,被另一股海盗火并吞没,逃上岸在江湖仍然干杀人放火的强盗老行当,并不怎么有名气,没想到一通名,便被威麟堡主揭破身份,难免心中有点悚然。
范堡主不怕他的主子马阎王报复,也令他暗暗惊心,想利用主子马阎王的钦差权势唬人,显然没收到预期的效果。
“阁下要什么消息?”天殛星不得不忍气吞声。
“恐怕公羊兄所知道的消息,要比你孙老兄知道得多。”浊世威麟明白表示,打交道的对象不是天殛星:“公羊老兄肯不吝赐教吧?”
“情势不由人,在下谈不上赐教,反正知无不言。”沧海君苦笑:“但不知范堡主要什么消息?”
“公羊兄大概已摸清那些虎口夺食,不知死活牛鬼蛇神的底细吧?”
“不瞒你说,有些还没摸清。”
“范某在府地听说过了,确是有些人掩去本来面目,神出鬼没令人摸不清来路底细。”
“堡主要知道……”
“范某要查几个人的下落。”
“那些人?”
“无影刀周一青、淮阳五恶、王屋三盗、不了僧、无亏散人、无情剑夫妇、一个穿绿长衫的少年美书生、逍遥……算了,逍遥公子的消息不必说了,有关他的事范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诸位曾经吃过他的亏。”
“堡主所说的这些人,在下没有他们的线索。唯一知道的人是淮扬五恶,他们早些天曾经在府城落脚,有两个人受伤不轻,医治了三天,走时雇车运走了一个,另一个伤重不治死了。”
“我会找到他们的,哼!”艳光四射的范梅影恨恨地说,语气并非专指淮阳五恶而言。
淮阳五恶,也就是龟背山劫宝时,毁掉威麟堡轻车的歹徒中的五个。
“堡主找这些天南地北的牛鬼蛇神,到底为了何事?”沧海君讶然问:“这些人都是第九流的混混,除了一僧一道无影刀还算人物之外……”
“那是范某的事,无可奉告,只请诸位将他们的下落见告,深感盛情。”
“很抱歉,在下的确不知道这些人的下落。”
“在下仍然感激,打扰了,告辞。”
众人昂然撤走,那股目中无人的气势,委实令沧海君这些人心中大恨,却又敢怒而不敢言,眼睁睁目送这群人消失,无极元君第一个跳起来。
“欺人太甚!”无极元君的道冠似乎要冲起了:“威麟堡没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贫道要威麟堡瓦解冰消,誓雪今晚的奇耻大辱。”
“该死的!”沧海君愤然叫:“他们眼中,还有江湖同道在吗?太过份了,这狗娘养的,简直以为天老爷第一他第二,别人都该被他踩在脚底下遭蹋。哼!好,我认了,咱们走着瞧。”
“诸位,你们还没看出他们的居心?”天殛星不安地说:“来讨消息是假,探虚实 是真。很不妙,这些珍宝所带来的灾祸还没了,似乎……唔!得赶快把这些珍宝弄走,越快越好。一进入山东,威麟堡的人胆敢跟来一步,我要他们生死两难。在这里,咱们是折了翅的鹰,断了爪的虎豹,只有任由他们耀武扬威了。”
重责在身,天殛星心中一急,立即领了自己的人告退,返回住处积极准备应变。
沧海君则感到十分快意,大有幸灾乐祸的意味,但眉梢眼角流露出隐忧,假使威麟堡的人志在夺宝,他沧海君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可不是好玩的,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他们二君一王,岂能不感到忧虑?
“明早咱们也早些动身。”沧海君断然向手下们下达指示。
威麟堡的人从北门西角越城而出,男男女女共有廿六名之多,浩浩荡荡声势浑雄,守城的丁勇即使发现他们偷渡城关,也装作没看见,任由他们来去自如。
走上北行的大道,一群人大摇大摆而行。落脚处在五里外的宁乡村,是一座小村落,他们有大批车马,赶不上进城只好在城郊落脚。
后面,鬼魅似的跟来两个黑影,一大一小,是从永安老店跟来的。
这两个黑影,天未交二更便已在永安老店潜伏,一直就监视着二君一王那些人的动静,四个警哨都是高手名家,居然毫无所觉。
一里,两里……一行人有说有笑,毫无戒心地赶路,不知跟踪的人愈来愈接近。
凭威麟堡的威望与实力,谅二君一王的人不敢心生歹念,天敢也不敢派人跟来自寻死路,所以廿六名男女毫无戒心。
小黑影悄然绕右方的田野超越,像是一缕轻烟般消失,相距远在数十步外,这些毫无戒心的人自然毫无所觉,更没料到大的黑影已到了后面。
威麟堡的打手,在江湖声威远播。范梅影在江湖遨游两年期间,她的四男四女随从称为龙凤八卫,可说出尽了风头,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都是龙凤八卫出面解决的,问题包括打发地方豪强,赶走下九流的混混、向高手名宿挑战、获取主人所需的一切东西、驱赶追逐裙下的不识相男人、等等、等等……:今晚,她追随在乃父身边,依然带了一龙一凤两位打手,跟在后面摆威风。
这两位打手的凤卫,也就是那次在山西道上,想下马抱走受到空灵香暗袭昏倒的乔公子,却又被大批夺宝贼突袭而来不及抱走的那位凤卫,因此,是认识乔公子的龙凤八卫之一。
那次,范梅影损失了六个人。
这位凤卫的武功,自然是第一流的,与同伴龙卫并肩走在最后,一面低声交谈。
“周宁。”她的语音低柔,避免打扰前面主子们的谈话:“我认为逍遥公子绝对与那些劫宝贼无关,小姐为何坚持要找他?”
“你怎知道与他无关?”龙卫也低声说。
“小姐用空灵香薰倒了他,这是我们都亲眼看到的,我还奉命带走他呢!后来淮阳 五恶那些人杀到,就来不及理会他了。这表示以后所发生的事,根本与他无关。再说,那戏弄小姐的绿衣小书生也露了面,比乔公子矮了许多,根本就是两个人嘛。”
“但方夫人后来所碰上的年轻人,经多方查对,与小姐所遇上的乔公子相同,这又怎么说?方夫人要找乔公子的念头,比小姐还要迫切呢!”
“这……”
“也许……”
“也许什么?”
“那位乔公子是不是英俊魁伟?”
“是呀!我随伴小姐两年,可说头一次见过这么……这么……”
“这么出色的年轻英俊男人?”龙卫的语气有讽刺味。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凤卫避重就轻。
“所以小姐才迫不及待,亲自使用空灵香,而不要你们出手打发。”
“那……他身上除了一把摺扇,连一把小刀都没有,也没有和小姐动武的意思,所以……”
“你是真的不知呢,抑或是假装不知?小姐见了年轻英俊男人的那股子劲,你不是不知道,她认为自己比江湖三朵花更娇——,所以到处招蜂引蝶……”
“该死的!你胡说些什么?”凤卫拉了龙卫一把:“你皮肉发痒了是不是?要是让小姐听到……”
“她又不是顺风耳,你紧张些什么?”龙卫乘机摸了凤卫一把:“根据我们在府城调查的结果,你们上次所碰上的乔公子,显然就是逍遥公子乔冠华。在井陉所获的线索,也证实逍遥公子一群人逗留多日,下真定便凑巧碰上二君一王劫赃这桩子事。在三山五岳群雄中,他表现得最出色,江湖三公子他已经从第三窜升至第一。而他却在事故发生之前离开真定南下,已在表明他无意参予夺宝之争,也可以间接证明那天山西道上,劫夺山西孙中官的珍宝,他只是适逢其会而已。如果我所料不差……”
“又怎样?”凤卫追问。
“他将是本堡在最近十年来,所碰上的最强劲对手。”
“你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
“咱们走着瞧。我告诉你,较倒楣的人一定是你我这些人……”
“周学,你怎么……”
幽灵幻现在他俩身后,一手一个挟在胁下,化一阵微风飞走了,飞入路旁的灌木丛突然隐去。
前面三五十步,突然传出一声鬼号,然后是呜咽鬼哭,随风飘来呜呜然,令人感到毛发森立。
人群陡然止步,气氛一紧。
这些都是心目中没有鬼神的人,鬼哭唬不住他们。
浊世威麟哼了一声,举手一挥。
蓦地阴风扑面生寒,一阵淡淡的灰雾涌至。
四个人刚好应堡主的手势扑出,反应奇快地立即折向跃出路侧,闪避涌来的灰雾。
“有人施毒?”一个人仓卒间发出警告。
利郝间,漫天鬼火涌腾,刺鼻的怪味与硫火臭扑面而至,破空飞行的异啸时高时低,破瓦碎石乱飞,真有点身在阴间黄泉路的感觉。
所有的人,皆向左右急分,有些屏住了呼吸,有些性急的拔出了兵刃。
有几个人被破瓦片击中,劲道不重却也令人心中吃惊,人多杂乱,被击中平常得很。
“无极元君,我要剥你的皮!”二堡主劳修武怒吼,左手大袖飞舞护住头面,右手拔剑飞跃而进,对淡雾与鬼火毫无所惧,身法快得骇人听闻。
鬼哭声转而起自后方,飘忽不定凄厉刺耳。
一阵暴乱,廿四个人分别八方追逐。
片刻,风一吹淡雾徐消,飞行声亦止,鬼叫神嚎声寂然,夜空寂寂,危险过去了。
众人不久重聚原处,这才发现少了两个人。
“是无极元君的妖术,错不了。”八表天曹肯定地说,怒火炽盛:“毒烟——火,飞沙走石,装神弄鬼的伎俩瞒不了人,他在向咱们报复示威。”
“咱们回去找他!”范堡主愤怒地叫吼。
“先找找我的人,爹。”范梅影焦灼地说:“我的两个人不见了。”
“快找,咱们分散得很快,他们不可能将人带走,快搜这附近。”掌里乾坤方人杰急急地说,立即离开向后面急搜。
不久,在南面里外的大道中间,找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并排睡在路中,好像好梦正甜。
救醒两个人,一问三不知,他们迷迷糊糊,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可以确定的是:他俩决不是有意掉队,留在后面找地方睡觉的。
狂怒的范堡主,发疯似的回头重返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