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沉默地倚在颜曦的病房外,不肯面对病房里独自呆坐着的她。
颜曦这几天很经常呕吐。
医生说,白血病的确会经常恶心,但一般不会呕吐,只有身体虚弱的人才会。
医生说,中期,根据以往的经验,大概活三年左右。
医生说,对于癌症患者来说,心态很重要,乐观才可能出现奇迹。
医生说,颜曦活不久了。
怎么就……活不久了。
他才刚刚学会去疼她,才刚刚开始抛弃过去的怯懦。
怎么就……
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就像干涸的泉眼爆发出水流。
他哭不出声音,也不想哭出声音。
嗓子又干又涩,上下左右合的严严实实的,堵着一块柔软又毫无缝隙的异物,满满的压抑。
大家都在鼓励她。
‘颜曦,努力活下去。’
可是谁来告诉颜曦,谁来告诉白夜,怎么努力才能活下去。
白夜累了。
他不知道用怎样华丽的辞藻堆砌起来的空话才能够搭起一座桥梁,让颜曦走向很远很远的未来。
他也不知道用怎样灼热的拥抱才足以沸腾那正在冷却的体温,让颜曦的笑不再那么勉强生硬。
根本就没有,根本做不到……
他都办不到的事情,他们都办不到的事情!
有什么资格让颜曦一个人苦苦挣扎,承诺他们那一句苍白无力的‘我会活下去’呢?!
大家好像都很忙碌。
忙着劝颜曦燃起求生的意志。
可是大家却不替颜曦准备好燃料。
要她怎么燃?用言语来燃?!
颜曦现在还会笑,她还能笑。
可是她嘴角的弧度,在无法逆转的,慢慢往下掉,往下掉……
而她的亲友们握着她的手,要她执起刀刃,划开自己的嘴,笑得更灿烂一点。
颜曦的生命,就好像这个城市的积雪。
撑不过春天了。
而白夜,没有办法拦下笑得残忍的春天,正如他拦不下颜曦越走越远。
他这一生,从未感到如此无助。
他明明在七年前,在妈妈面前发誓说,他再也不会看着所爱之人离开了。
他努力了吗?他努力了。
他做到了吗?他没有。
誓言,誓言有什么用。
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上帝?神佛?如果求他们有用处的话,白夜愿意日日吃斋念佛,跪足九十九天,哪怕把腿跪废了,无所谓。
背后的房门缓缓推开。
白夜一个踉跄,颜曦淡然伸手扶住了他。
“你在哭什么?”
白夜像一个被抓到偷吃零食的孩子,扭过头去匆匆抹了眼泪,转过头来说没事。
那通红的眼,大概等同于嘴角边的食物残渣,滑稽可笑。
颜曦还没哭,他哭什么。
颜曦说:“阿夜,我这么说你可能会生气,但是——你哭起来很像兔子。”
白夜一僵。
“很可爱。”
白夜苦笑:“颜曦,你活跃气氛的方式,太差劲了。”
颜曦用手指卷起发丝,眼眸低垂,泛着潋滟水光:“你在叫谁?”
白夜骤然一惊,往后倒退一步。
“颜曦”见状笑了,笑得纯良:“放轻松,阿夜,我不是具有攻击性的人格。”
白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发问:“为什么你会出现?”
“颜曦”眨眨眼,依旧笑着,语气却非常坚定:“因为小曦需要我。她觉得很无助,很难过,她要我出来替她承受。”
“不可能!”白夜斩钉截铁:“她就算再难受也不会叫你主导她的身体。”
“哟。”她笑得更开心了:“阿夜果然很聪明。是,我单方面替她着想,可以吧。”
她凑近一步:“我来告诉你她为什么难受吧。”
“颜曦”又退后一步,转了半圈,慢慢说:“她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保持良好的心态用尽了她全身的余力。她知道你为她难过,她却没有安慰的措辞。她回忆起了小时候的遭遇,觉得世界不公。”
她说完转回身子面对着白夜,带笑的眉眼意味不明:“说实话,我也帮不上她的忙。这就是一个死局。她终会携手我一起走向毁灭,走向黑夜。”
她的脸上出现了几近怪诞的表情,是怜惜?是恐惧?还是酣畅淋漓。
她目光一凛:“谁都不能让她的脚步延缓。你不可以,我不可以,她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