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徐夫人不是寒热之症么?”班昭听得心下一惊。
徐防侧坐榻边,揽过韩嫣柔弱的肩膀,将她靠在自己怀中。回首向华佗道:“应该不会。她这几日回司空府省亲,韩大人府中何来毒虫毒物?”说着话,自倩雪手中接过新冰的绢巾轻抚在韩嫣额上。
“神医,您是说我家小姐中毒了么?”倩雪直起身来焦急地问道。
华佗摇了摇头,“老夫只想确准病因而已。昔年于江南行医时,曾见过与徐夫人症状相似的病患,听说是中了苗疆蛊毒。”
“那人后来怎样了?”班昭望着被徐防拥在怀中面色憔悴的韩嫣,下意识地问道。
“域外番邦多以境内特有的毒草或毒虫提炼配制毒药,中毒者必得施毒者亲治方可解毒。否则,只消错用一味药,便可能引发毒性加剧致人丧命。”华佗长叹口气,“试想下毒之人又怎会前来救治他呢?”
他虽未回答班昭所问,但室内诸人皆已明了那人结局,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韩嫣。
徐防听得心下骇然,拥紧怀中人,将脸贴上她滚热的面颊,“嫣儿,你听到神医的问话么?近日你可接触过什么有毒的东西?”
韩嫣在他怀中不住打着冷战,尽力睁开失神的双眼,呻吟道:“好冷……好冷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忍不住连咳几声,这才挣扎着歪过头,向华佗应道:“韩嫣不曾……不曾接触过有毒的东西。”
自她高热昏迷,倩雪几人一直用绢巾帮她冷敷,早在华佗分析“寒热相冲”时,她便已醒了。只是头晕得紧,身上甚为难受,眼睛也无力睁开,这才一直未有动作。方才听了神医的毒论,猛然想起哈稚纳在城下逼自己吃的那粒药丸,还记得坠城前他说:若无我的解药,一年内你必周身高热毒发而死。原来,那不是吓唬她,而是真的。
既知宿命,韩嫣便也不想叫旁人多为她担心,是以对城下之事只字不提,有心叫华佗只把这病当寒热症去医治。
徐防为她紧了紧被子,“神医,嫣儿既如此确定,想必确是寒热之症了?”
华佗垂首抚了抚颌下胡须,心中隐有不甘,又问道:“夫人是否曾久居寒苦之地?”
“嫣儿入京前一直随母居于陈留,想来那时少人照料落下了病根儿吧。”徐防边说边看向怀中的韩嫣,心中酸楚不已。韩嫣阂了眼,不说话也不摇头,便似默认了。
华佗踱至书案旁坐下,蹙眉沉思半晌,自怀中掏出一卷竹简置于案上,展开细细查看一阵,提笔在寒热症一条之后,添上了“颈生青疹”四个字。想了想,又在四字上画了圈,这才若有所思地收起竹简。班昭离得最近,瞧见卷首处题写着:青囊经。
“糟了神医,小姐好像又晕过去了!”倩雪虽已起身,却是一直留意着韩嫣动静。见她方才说那两句话,似已用尽周身气力,这时竟又陷入昏迷了。
“若是寒热之症倒不打紧。”华佗捻须道:“老夫这里有个方子,叫做‘散寒丹’。须以当归、赤芍药各两钱,甘草、麻黄草各四两,加官桂五钱,另加几味猛药研为细末,以热酒烘培后即刻服下。”他边说边站起身来,“老夫这便去配药,此处一刻也不要离开人。”又转头向徐防嘱咐道:“冰敷既不见效,不若将绢巾以温水涤湿,为尊夫人擦拭头胸及手脚心,或能暂有起色。”
因在侯府,又是班昭的绣房之内,众人皆退了出去,只余倩雪与三名婢女在内,为韩嫣擦身降热。
神医动作极为麻利,不到小半个时辰药已配好。倩雪细心地将药喂入小姐口中,班昭又吩咐婢女送来两床厚厚的羽被为她压上。徐防半蹲半跪于榻旁,紧紧握住韩嫣冰冷的手掌,大颗大颗的汗珠自颊旁滚落,隐没于绣衾之中。
感受到榻上人细微的呼吸,徐防心中不停地呼唤:醒来吧!嫣儿。我徐防数年来苦心孤诣追名逐利,惟与你在邙山东峰山腰赏云那一瞬,方感受到人间至美相悦情真。待我他日壮志得酬,还要你与我共享硕果呢!嫣儿,快快醒来吧!
许久许久,身前的韩嫣终于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梦呓:“不要……不要离开我……芸儿舍不得……”
徐防一直紧张注视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孔,紧紧攥住那只掌心已渐渗出汗来的柔荑,眼见她疲惫不堪仍处于昏睡状态,心中正自焦急,忽闻这一句,登时如沐仙乐纶音,兴奋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嫣儿,嫣儿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你听到么?”
又过半晌,羽被下韩嫣的身子似乎扭动了一下,忽然呻吟着说道:“好热啊……”
“小姐醒了!”倩雪激动得泪溢满眶,忙不迭地向门外找人要温开水去了。
徐防似被人点穴一般,僵在榻边好一会儿,猛然俯身至韩嫣面前,狂喜地盯住她。见她脸上原本灰白的气色已被潮红取代,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长长的睫毛抖动了片刻,终于微微睁开双眼,看了看他,却又疲倦地阂上,呻吟道:“谒卿……我好累……”
房中一片静谧,只听到两人怦怦的心跳声。徐防侧头用脸颊轻轻触上她的额头,感觉已是温热,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韩嫣微微扭动娇躯,有气无力地道:“盖得太多,我好累,好热……”
徐防忙按住被子,“不要乱动,你才出一身透汗,小心着了风。乖乖忍着,一会儿就好,啊。”他向来表情淡漠的脸上,现出一抹温柔神色,倒像是在哄骗顽皮不懂事的小孩子。
韩嫣温顺地嗯了一声,慢慢张开眼睛,打量着因紧张忧心而汗溻衣领的徐防,歉然道:“谒卿,真对不起,叫你担心了。你……你去歇歇吧。”
“你我夫妻,说这话做什么?我不累,只要你没事就好。”徐防取过方才倩雪备下的绢巾,小心地为她拭去额前鬓角及鼻翼颊旁细汗。
“大人大人,水来啦!”倩雪吃力地提着铜壶进门来。与他别扭了这几日,倒是被方才他那般忐忑焦虑打动,终于又肯尊称他为“大人”了。
发汗降热,又喝下两大盅温水,韩嫣的面色终于好转起来,身上也恢复了些许气力。倩雪请来班昭与华神医,班昭见她有所起色自是欣喜,可华佗望着她颈上仍自隐现的青色疹纹,眉头却是愈皱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