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十殿阎罗也从沉睡中苏醒。他的皇后喜极而泣,但是他却无动于衷。每日固定的早朝、午议、晚课祭祀又要开始了,大殿里的值日官唱起今日的安排。
十殿阎罗扫了一眼世界上最豪华的宫殿,看着龙床之下,匍匐的万千佳丽,一如往常的感到空虚和烦躁。
宫廷固然伟大,但是单调。即使有宫室的画栋雕梁和其他豪华装饰,这阎罗殿也无非是同一模式的再三再四的重复。
又是夏天了,每年这个固定的节令,成百成千的端庄的宫女和英俊的小鬼,把身上的皮裘换成绸缎,又换成轻纱。
判官、书记官、生死使徒、黑白无常、勾魂使者按照草原石人的典籍,将出生和死亡,今生和往生,来世按照既定的节奏安排好。
每份职责都是既定的轨道中轮番上演的戏码,今年和去年,去年和前年,三百年前和四百年前,都一样。
在这个死亡帝国里,妖鬼神人各司其职,他只需要用判官笔批了,写同意就好了。
维系这个庞大的死亡帝国统治秩序的,实因天命之所归的命运。他只需要强化这一点。
天意通过亿万臣民的信念体现出来。他和他的臣子以每日三次固定的早朝、午议、晚课祭祀来强化这一点。
这些仪式万年不变,又为巩固这种信念不可或缺。无数次的磕头和生死轮回中反复印证他的旨意实例宣讲,更证明了他的神圣不可侵犯。而他亲自主持各种礼仪,也表明他也受到六道轮回的各种节制。如果所有参加典礼的人都相信这种象征,并且以决定以行动,这就是何等壮大的力量。
就这样,草原石人的轮回之河生机盎然,十殿阎罗的生死簿死之有序,世界是安全的。
这一切乍看上去惊心动魄,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改变精神世界中的空虚和寂寞。
在按照固定节奏流逝的几百年里,即缺乏动人心魄的事件,也缺乏令人心动的奇遇。他已经厌倦了。
然而到了今年,生活发生一点改变,四十九盏转世之灯遗失了,有一个有趣的人正在寻找他们,他等待着佛祖的使徒告诉他从此不用再干这些无聊的工作。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他只好热切的写了一封信,提醒佛祖,自己也需要做点什么。佛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等待牧人的到来就好了。
他对生活的这种改变非常满意。
他打开许久不曾关注的生死簿,翻看着尘世间发生的一切,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很快,他认为自己应该履行自己的职责,牧人需要他的提点和监督。
他迫不及待的宣告:自己由于担心四十九盏灯的遗失,心中火气过旺,服用良药,良药压火,抵于足部,奇痒难耐,需要停止早朝、午议和晚课祭祀;而且所谓的停止,得看病情的发展,没有事日的限制。
草原石人的族老很快发来了本章,请求他保重玉体,提醒他作为一个死亡帝国的统治者应该履行的责任。在草原石人族老打过头阵之后,越来越多的本章雪片般飞来。每章的题头都是一致的:
魂灵织者,我死亡帝国之玉帝:
闻日前十殿阎罗陛下玉体微恙,臣不胜惶恐。还望陛下万勿操劳,……
十殿阎罗怀着巨大的热情看着一封封的本章,希望从字里行间了看到愤怒,或是看到恐惧。但是很快他那儿童一般的热情就在千篇一律的阅读中消磨殆尽。
他丢掉手里的据说是长江河伯的呕心沥血写下的本章,又一次关注起生死簿中尘世里情况。他对站在一旁的判官诉苦,他认为自己应该改变一下学习的方向,应该从了解尘世开始,而了解尘世应该从了解这个牧人开始。他很喜欢狭长的眼睛,迷人的嘴唇。
站在身旁的判官,面色平和,作为在这个世界上和佛祖一样长寿的存在,他早已经看透了身边的这位死亡帝国最高的统治者的心理。他掐指一算,这位十殿阎罗刚好整整一百岁了。他是这个巨大的统治机器中最年幼的一位。所有的神灵,包括他的母亲,都有意无意的把看看做了一个执行任务的机械,而忽视了他有些有肉的灵魂所在。
在判官看来这位典籍称为魂灵织者,生死簿中写作十殿阎罗,佛祖唤作阎罗小儿的男子,虽然继承了编织灵魂记忆这一强大法力的血统,并且富有整个死亡帝国,实质上却是即柔且弱的,更重要的是他很孤独,但是没有人给予他同情。
基于这种了解,别的大臣妃嫔对十殿阎罗百依百顺,但是在心灵深处却保持着距离和警惕,唯独她毫无顾忌,敢于挑逗和嘲笑他,又善于倾听他的苦恼和无助。
十殿阎罗也感受到了这种心灵交流的力量,对她的依赖与日俱增。
在精神上,判官已经不把自己当成臣子,她常常对魂灵织者的优柔寡断的性格感到不快。
就像此刻她看着十殿阎罗的偃旗息鼓,她心生不满,毫不留情的说道“您,真像一个老太太。一个牧人而已,一次等待而已,决定了就去做吧。在您漫长的生命里,在您广阔的疆域中,这些不算什么!
魂灵织者,死亡帝国的十殿阎罗决心改变他给人的这一柔弱的印象,他决定就从监督牧人的工作开始。从观察尘世的生活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从行使编织灵魂记忆的权利开始。
他坚决的再次翻开生死簿,万分郑重,又很雀跃的注视了那石、不平法师、李平柏的一切。他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欢喜的眼神、坐立不安的模样早已经出卖了他。
山洞里的一行人,自然不会觉察到这个世界上实力最为强大的君主正在窥看着他们的一切。那石也没有意识到片刻之前进入他脑海的那个声音,这一次竟然微笑的注视了自己很久。
此刻那石紧张的看着不平法师,等待着他的裁决。不平法师却将目光落在了猫儿身上。猫儿敏感的觉察到了异变,胆怯的叫了一声。
“好主意,就这么办吧。”武元厚喧宾夺主的说。
“主簿大人,劳烦你把喂食这些魂俑的东西取来,老夫这就取一些猫血喂给他们。”
那石咽下一口口水,将手里的坛子交给武元厚,武元厚接了,又将目光投注在了不平法师身上。
不平法师安慰了猫儿一会,用银针在猫儿腿上开了个小口,血一滴滴的落在了坛子里。大家围成一圈,心里有些惴惴的。
片刻之后,不平法师给猫儿止了血,武元厚取下坛子边挂着的小勺子,对着李平柏说:“老夫帮你端着,你来喂。年纪轻轻的,整天跟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的,看着心烦。你啊,就是太闲了,人忙点,伤心事就少一点。”
在那石和不平法师对视了一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以置信的是,李平柏竟然规规矩矩的点了点头,走过来,并着武元厚去给魂俑喂食去了。一老一少边走边喂边说着什么,倒也融洽。
不平法师看着他俩的背影,饶有趣味的笑了。
“对付妖魔鬼怪你比他行,对付男欢女爱他比你强,改日大家切磋一下。我做裁判,输的人做红烧豆腐给我吃。”
那石听了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静思片刻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平法师见状摇了摇头,将怀里的猫儿丢给他,说了一句:“给它喂点水吧。你这个呆子。我看日后哪一天你酸死在坛子里,都不知道原来醋是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