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夜色深沉。
畲太后的脸色相当不好。
金莲凤烛台上的烛火幽幽地燃了半个时辰,畲太后就静静地坐了半个时辰。她略显稀疏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像两条退了毛的毛毛虫。
一边的瑛姑执起剪子,已经是第三次挑剪灯花了。仁寿殿十分空旷,回响着铜壶滴漏的滴水声。
“必须得把绿萝嫁出去。”畲太后忽然道。
瑛姑放下剪子,躬了躬身:“太后说得极是,奴婢倒有一个点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畲太后神情严肃,连被岁月勾勒的眼角都微微拉直了。秦绿萝破了身,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秦绿萝嫁不嫁得出去那是一回事,但对秦泱,却将是一大耻辱。
“依奴婢的意思,绿萝公主此事不的张扬,但知道的人也不多。今儿个南楚左相耶律雄奇不是恰好来寻王后来了……”瑛姑低着头,故意将话留出了半截儿来。
然太后已经懂得了瑛姑的意思,这时了然一笑:“还是你有办法,那耶律雄奇来得可真是巧得很……不过瑛姑,你不是说那鲛服是你的侄儿送你的么?如此贵重之物,你的侄子是如何得来了?又怎么会明知你穿不了,还送到你这儿?这么巧的,由你来请公主,们试衣服?”
说到这儿,畲太后的目光变得深沉,看着习惯性眼观鼻鼻观心的瑛姑,语气平静,但连着三个问题却似一个个炮仗打在瑛姑的心坎上。
瑛姑却未曾惶恐,甚至表现得比畲太后还要平静,好像早就预料到畲太后的质疑似的:“太后,此事奴婢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巧。但这事,它就是这么发生了。奴婢的侄子前阵子到南楚做一单生意,因对方暂时无有银钱,便以此鲛服作为抵押,但后来对方当真亏了钱,无力赎回,奴婢的侄子也只好自认倒霉留下那鲛服。后来奴婢的侄子拖奴婢帮忙,救出了奴婢侄子的媳妇儿,所以,这件鲛服也就到了奴婢的手上。”
瑛姑说完了该说的,任由畲太后的目光打在她身上,犹如一盏强烈的照明灯。半晌才收了回去。
“既如此,你可有什么法子让绿萝成功嫁出去?”畲太后收回目光,强行压下心中难掩的失望。秦绿萝,那可是她的孙辈中她最满意的公主,但想不到正是这位令人骄傲万分的嫡公主出了这样的事。
瑛姑凑近了些:“太后,南楚使团要的,不过是一个能穿得进鲛服的公主,而且明说了,无衣公主或不是南楚王的命定之人,那么如果有另一个人穿上这件鲛服……”
“你是说……”太后似乎听懂了瑛姑的话。
“只要绿萝公主也穿得上这件鲛服……”瑛姑接过话来,眼中闪过一抹精明的算计。
畲太后想了想,这无非不是一个好办法,但:“这鲛服昨日绿萝穿过,并不合身,如何能混得过去?”
瑛姑压低了声音:“太后忘了,只要是衣服,就可以改。而紫微宫中的那位云姑,正是秦宫裁剪第一人。”
……
“什么?要咱们将好好的鲛服改成绿萝公主的大小?”小琴听从慈宁宫回来后的云姑说起这件事,顿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这么好看的鲛服,明明是咱们公主的衣服,为什么要改成绿萝公主的大小?!”
云姑朝大敞开的殿门看了一眼,忙将小琴往殿里拉了拉:“小声些,隔墙有耳,若是被人听了去,这事可就不得了了。”
“有什么不得了的?”小琴撅着嘴,“咱们是不是太好欺负了?”
“什么太好欺负了?又被谁欺负了?”彼时秦无衣刚刚换完衣服从里间出来,听见小琴的话,忙问。
小琴才要回话,一转头,便看见秦无衣一身青绿色的圆领舒袖小袄,下穿深色的襦裙,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乖乖女的气质,顿时“哇--”得一声张大了嘴忘记合上,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
秦无衣皱眉扯了扯自己身上虽然合身但气质非常不搭的衣服,十三岁长身体,之前的衣服都太小了,王后新给披的做的衣服全都是这样乖乖女或者淑女范儿的,她也没有办法选择。
而且今日接到王后的传令,说是宫中今日要举办什么花神祭典,宫中各位公主都要到场的。真是不明白了,这都要入冬了,还搞什么花神祭典,也不知道要祭什么花神。
“诶公主,好看诶……”岂料小琴好像十分满意一般,早就忘记云姑那头要改鲛服的烦恼,上前扯扯秦无衣莲色泛着微光的袖口,又扯扯秦无衣绣了几朵精致小莲花的裙摆,那叫一个爱不释手。
秦无衣满头黑线,这身衣服分明就是小琴的风格,却错穿在了她的身上:“改明儿送你好了。”
“可以吗?”小琴惊喜地抬头,举着俩小拳头眨巴眨巴大眼睛真是可爱极了。可见她对这身衣服是有多喜爱。
“当然,本公主说话什么时候食言过?”秦无衣同小琴收拾收拾,朝御花园而去。
彼时御花园里再次聚集了几乎所有的公主,当然,连各位有位分的嫔妃也都被邀请来了。园中各色菊花映着各位美人或真或假的笑颜,倒也算是一道道靓丽的风景。
秦无衣看了一圈,行到揽菊亭附近,站在丽水池边看难得不怕凉的红鲤鱼摇着尾巴抢食。
一阵秋风吹过,一把菊花花瓣翩然从揽菊亭上落下,顺着风悠悠荡荡,有的落在池面上,轻轻荡开一小抹淡淡的涟漪,随着红鲤游动的频率时而钻到水里。
有几片黄花落在了秦无衣肩上,映着她青绿色的蜀锦缎,分外好看。
然而秦无衣关注的却不是这个,在这个菊花飘香的园子里,这几瓣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菊花,竟然散发出一种淡得几不可闻的茉莉花香。
然秦无衣凭着她的狗鼻子,抬头看向揽菊亭顶,果然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优哉游哉地坐在那儿,手上抓了一把不知从哪儿偷撂来的菊花,正嘟着嘴一瓣一瓣地扯那花瓣,看起来像是在跟谁生闷气。
正是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