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会理解,象符之及这样的人,对于离异的前妻,会有那么刻骨铭心的感情。他忠诚于具有真正真挚情感的爱情。有些爱情是会带到火葬场才会了结的。象他这样的人心底向往这种爱情,而实际上他最令我们同情的就是,白嘉妹没有予以他这种爱情。他一方面让耿耿搜集邬殳嬿的材料,惩罚她对自己的背叛,另-方面在心的深处,还在思念她。
那时候,他与邬殳嬿初恋,他们沿着城市公园的小路走着,能夠从夜晚到天明。怎么有那样多的话呀。他们从阿里斯托芬、莫里哀,谈到契诃夫的通俗喜剧,谈到丁西林的喜剧《一只马蜂》,谈到滑稽剧《七十二家房客》,方兴未艾的西方荒诞喜剧,是他们最感兴趣的。
有趣的是,在夜色里有一条黄狗跟随着他俩。现在想来,也许是白嘉妹的精灵早已对他虎枧耽耽。
妈呀,那是些多么晴朗的夜晚呀,头顶上的绿荫象斑斑点点的虎皮垂挂下来,野猫的发情声似娃娃在哭,蛤蟆跳到了邬殳嬿的脚背上,吓得她叫爹叫娘。
她的脸哭丧着,责备道:你这个死人呀,怎么把我领到这种地方!
可是就是她发火的时候,脸蛋儿还是那么美,一辈子也未曾见过的美呀,这种魅力是任何人也不能抗拒的。
他死紧地搂住她,他的手顺着她那玉洁的瓷瓶似的颈脖撫摸下来,还说你的真丝连衫裙真滑爽,滑过细腰,在她平滑的小腹处收住了,那里有个红皮带的铁圈,他气喘吁吁如同跑了千米,用手去搡开皮带铁圈,她却一把拽下他的手。
正逢盛夏酷暑,他们在爱的炽热里,象两个落水的人,汗流浃背地相拥着,然后在树丛旁的草堆里坐下,她的汗湿的大腿坐在他的汗湿的大腿上,却不知那头小牛犊忽地站立起来,把他俩顶得弹跳起来,摔倒在小路旁。见鬼了,这又是白嘉妹的精灵在作祟吗?他苦笑地想着。
那时他爱着邬殳嬿,还有一个原因,邬殳嬿的表哥舒心宇对他极好,他常来看他排演的戏,散场后,必定要约他到高级饭店吃夜宵,他喝了些酒就说了些真心話,说自己事业上还顺心,就是钱少了些,一场戏的演出费每人只有几十块钱。她的表哥舒心宇笑着,习惯地搓着手心,说:之及,我们快成亲家了,以后一家人就不用说两家話了,你如果觉得在剧团呆得不顺心,就到我的公司来么,你人聪明,让你当个副总,专管企业文化是完全可以胜任的。年薪可给你三十万。
舒心宇笑瞇着眼,一对小眼晴就全嵌进了脸肉里。那样诚挚、热情,他至今不能忘记。
他要摆脱剧团大院给他的压力,想另寻高处了。
亊情是由他的工作调动引起的:现在符之及从剧团文化公司又回到团里,所干的工作,其实是在替齐团长当助手,齐团长在团里主要就是抓编、导、演,剧目已定,戏都开排、演员大都已有安排,他抓什么呢?他只是解决一些具体亊务,重要的还得请示汇报。他感到很失落。难道妮娜一案自己裹挟了进去涉案了,被齐团长发觉了?
他不由地想到舒心宇,他现在还能替他解难么?还能到他的公司里当副总么?他拨了他的电話,却是嘟嘟声。又拨他总公司电話,小姐回話说:先生,您好,您有什么事么?能告诉我转告吗?他说要找舒总,要他接电話,我要找他。小姐说:对不起,他很忙,找他要预约的。符之及很不愉快地挂上电話。他知道这是大公司的规矩。他又打他的手机,还是嘟嘟的声音。
他知道八成是因殳嬿与他离异,他对自己也疏远了。
他头脑里乱轰轰的,想到邬殳嬿可能对表哥说了他不少坏話,他不由地从办公室坐椅上站了起来,不再多想,向门外大步走去。
他甚至连天空下起了雨也没留意,直往大门外走。他一举手,一辆的士在他的面前停下,他上了车,去了舒总的总公司。
这家机械总公司的内外如同一家四星宾馆那么气派。在经济战线工作的人都知道,在改革开放年代,机械工业在国内外有着非常巨大广阔的市埸,舒心宇又做得比较早,独占鳌头。谁能想到八十年代国际外贸系的-个普通大学生,毕业后能那样快在大市场上成就蜚然。
符之及跨进了大门边想,要是我在这儿也能业绩卓著呢!
他再拨舒心宇的手机,这次倒是铃铃地响了:哪一位?分明是舒心宇那细而脆的声音。
符之及一时有些慌神,声音有些颤栗地说:表哥,我呀,符符之及,邬邬殳嬿的前夫。刚才我给你打过电話。
噢,抱歉,我刚才在开会。上来吧,909室。
他的声音还很热情,让符之及心镇定了许多。他想这次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一定要达到目的,下次是没有的。
舒心宇在外宾接待室会见了他。他呷了一口茶,对他说起与邬殳嬿离异的简要经过。
他说表哥,如果你还能让我这么称呼的话,我实在太荣幸了。我不知殳嬿如何在你面前说我的不是,苍天在上,我可以发誓,我决无对有任何恶意,我只是要她在剧团上戏,不要外出拍戏,因她是团里的台柱子呀!离异后,我至今对她十分思念,总觉得还在她的身边,我还在爱着她,尽管是变态的,不会有结果的,但我愿意这样。我这一生,也只有这一次刻骨铭心的爱,而且永远不会改变了。
舒心宇平素总是微笑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他说:符之及,你还是冷静些,过去的一些事不要再提了。我对表妹的私事关心甚少,既然合不拢分了,也是幸事。我平常比较忙,对你关心也不夠,以后你有什么事要找我,我尽力相助,殳嬿与你分开了,不影响我们的交往么。啊?
符之及说:舒总心怀宽广呵,我很佩服。当年我见到你的时候,就有异样的印象,天庭饱满,两耳垂腮,双目如炬,天子之相,我心想,您必定会做一番大事业,无人能与您匹敌,我说你比福特还厉害,他的企企屡遭波折,您却是一帆风顺,我说你比李嘉诚还厉害,他搞的企业太多太杂,而您专攻一项,把同行业对手远远抛在后面了。
舒心宇用手轻拍沙发背,摇头道:看你说到哪儿去了。说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符之及想了想,说道:有,有。说实話,最近我在剧团心情很不好,想到你这儿来,不知贵公司企业文化这一摊现在有人管么?
舒心宇沉吟一声:哦,有点难处,有点难处。
符之及的头嗡了声,脸也红了起来,他拿起茶怀喝水,却又放下,他忽然站起来,把拳头举起又落下,他情急地对他说:舒总有所不知,我在剧团处境难呵,且不说别的,就说邬殳嬿的事,她可能出了大事,大事,足以进大牢的那种事,我很痛心,我当然想护着她,我足有力量来阻挡查事的让他们别干了,可我也有落个包庇坏人的罪名,这事真让人揪心呵,揪心呵,我也可以落井下石,你的表妹一辈子完完,她在国外又怎样,有国际刑警,她还会被抓回来!舒总你别锁眉,这事严重着呢!严重呵!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我离开剧团,我让查事的好友就此中止,我也听不到什么流言,殳嬿在国外也就逍遥度日,这事就彻底了结了。你这儿……总能安排我吧……
符之及说到这儿,已是满头大汗。
舒心宇说:这是怎么个事呀?我听不明白,你能冷静些详谈一下吗?
符之及在接待室里兜着圈子,言语也在迂回:我现在对你说不明白,这事太复杂了,太复杂了,你就只当沒有这事,你千万千万不能去问殳嬿!千万千万!我求你了!我后悔对你讲这事!可事情又在那儿!怎么了?这事她要进监狱的!当然我能替她帮忙!狼在打架是容不得狐狸观看的,当心它也会被吃掉的!我就是狐狸我也可能远远逃离。表哥!你能安排我吗?
舒心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道:有难处。我总不能因为我们原是亲戚就把别人另作处置……
符之及转过身就要走,说:好吧,你忙,我下午还有个会。
他急匆匆地走出大楼的门,也不知朝东还是朝西,一个劲儿地向前走,陡起的暴雨无情地吹刮着街道旁的梧桐树枝,树枝象女人长发似地飘舞起来,哗哔直响,瓢泼大雨倾倒下来,路面上马上绽放开大片大片的玉兰花。他却不避雨,冒雨仰头走着,他觉得自己浑身在燃烧着,让雨水来浇灭。
他说出了声:刚才我说了什么呀!愚蠢!愚蠢!糟透了!
他跥着脚,溅得滿脸泥水。
他后悔地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怜呢!你大小还是个市話剧团的不大不小的头目!你被跨国公司几十万的年薪糊了眼,你乞求、诡诈,都没学会呢,你只不过象条狗,会嚎叫几声罢了!你早就知道象舒心宇这种老总,是最不愿惹事的,他只求洁身自好,那你干嘛要把他表妹的事扯进来呢!你不要自以为有办法,你今儿个绝对是没辙儿,失态了!你真没辙了么?操蛋!天无绝人之路,你得心恨点儿,去做!金蝉脱壳!
雨渐渐地停了,他浑身湿透却感到舒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