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马贼已来到众人跟前。为首一个首领模样的汉子跳下马来,一身古铜色皮肤,脸部线条冷硬得仿佛用刀雕刻出来,薄唇紧紧抿着,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一看便知是个铁血的硬汉子。
众人皆闭上眼等死,然而想象中的大刀长矛并没有兜头盖脸地招呼过来,有几个胆子大的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窥视,只见那马贼首领突然“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其余马贼也纷纷效仿。众人惊奇,霍启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这些马贼都晒糊涂了,不杀他们反而还要拜他们?
马贼首领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拍拍身上灰尘站了起来,其他马贼见首领站起才敢起身。首领铁青着一张脸,阴测测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别误会,我并不是在拜你们,我是在拜它!”说着敬畏地望向地面,冷酷的脸上竟闪过一丝惧怕的神色。
众人见一只毛色鲜亮的火狐蹲坐在首领面前,慵懒冷漠地接受几十个马贼的朝拜,再看那模样,可不就是少爷救回来的那只吗?
众人一下子懵了,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马贼居然会向一只狐狸下跪,还怕成这样?太不合常理了。
马贼首领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便吩咐手下:“把这些人扶到马上,带回寨子里!”
马贼们得令,纷纷走过来粗暴地将众人扯上马。众人惊慌,不知这群马贼到底想干什么,几个年幼的立即吓哭,年长一些的仆人也禁不住哀求:“好汉明鉴,我们刚刚遇上沙暴,所有财物都被卷走,实在拿不出东西来孝敬各位,求好汉怜悯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放小的们一命吧!”
首领铁青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再有多嘴的立刻塞了嘴捆上马去!”众人闻此纷纷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马贼首领吹声口哨,众手下便像得到口令一样舞起鞭子。马儿们撒腿奔了起来,马蹄踏在沙上激起一阵烟尘。
霍启被强行抱到马上坐在一名马贼身前,一路被颠得七荤八素,胃里早已翻江倒海,几欲呕吐,看看周围的架势又不敢吐,只得默默忍着。别人也不怎么好过,旧伤未愈,再被马儿一颠,咳嗽声此起彼伏。
霍启浑身骨头被颠得几乎散了架,头脑却仍然清醒。他暗暗奇怪,这群马贼看起来不像是要伤害他们,一上来没有烧杀抢掠,反而将他们带回寨子,和传说中马贼的行事作风不符啊。
他看了看跑在队伍最前面的火狐,众马贼驱马跟上,紧紧跟随其后。马贼首领虽凶恶,看到火狐也似老鼠见了猫,半点不敢僭越,难道是因为那只狐狸?
霍启一面想着,马贼们已到达寨子。偌大的寨门上挂着一个诡异的火焰图腾,首领派人下马通报,立即有人飞奔过来开门。
寨门缓缓打开,火狐一步一步优雅地踱进去,神态骄傲如女王,众马贼亦步亦趋,无一人敢逾越一步。寨子里的人看到火狐也弯腰弓背,十分恭敬。
一群人恭恭敬敬地跟在一只狐狸后面,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情此景,要在平时肯定让人很想笑,可现今气氛如此诡异,不想死的人都不敢笑,胆大如霍启也只敢捂着嘴偷偷发笑。
一大帮人跟着一只狐狸进了寨子,首领下令下马,众人这才发现这山寨并不像一般马贼居住的一样,倒像是一座村落,一家一户锅灶农具样样俱全,充满了乡村气息。寨中不仅仅有壮年男子,也有老弱妇孺,都用一种惧怕好奇的眼神望着他们。
霍启自进寨起就觉得不对劲,此刻细细观察,才发现寨中随处可见寨门上的那种火焰图腾,有些下面还摆放着牛羊奶酪,像是祭祀的痕迹。不仅如此,寨中不论男女,不分老少,脖颈后面都有一个栩栩如生的火焰状标记,颜色鲜红得像血液凝成,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跳动的火焰。
看来这些人对火焰有一种特殊的崇拜,或者说是惧怕更为贴切。
首领走到村中心一个巨大的祭坛前面,祭坛上用彩釉画着火焰。全村的人也都聚集在一起,首领开始分配任务,将霍家众人安排到村民家中居住。村民们没有流露出一点不满的神色,反而用敬畏的眼神偷偷打量着他们,好像他们是什么贵客似的。
首领阴沉着脸望着霍家众人,薄唇吐出几句冷冰冰的话:“你们是火神带来的客人,我们不敢怠慢。今晚暂时在寨子里住上一夜,明早自会送你们离开。”
众人见马贼不但不杀自己,反而殷勤款待,正是求之不得,忙不迭点头,哪会有人拒绝。
霍启父子俩被安排到首领家中居住。首领有一个妻子,神情老是躲躲闪闪的,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儿子,流着一串青鼻涕好奇地打量着霍启他们。霍启心中对这个村子充满了疑问,无奈村民们都不肯相告,只是含糊过去,只好打这小孩子的主意。
霍启慢慢地同首领之子搭讪,问一些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喜欢吃什么之类的话。小男孩心思简单,一下倒豆子似的全说出来了。
从他们之间的谈话中,霍启了解到这小孩名叫格泰,他的父亲叫热不达瓦,是火族的族长。村子里住的都是火族人,平时以放牧农耕为生,只有收成不好时才会出去当马贼。
霍启又问:“那你们脖子上的火焰纹身是怎么回事啊?”
谈到火焰图腾,格泰立刻变得沉默起来,他嘟着嘴,用手摸了摸脖子:“阿爹不让说,说了就要被火神惩罚,要被火烧死的!”
霍启自然不信这等胡话,掏出从西域带回来的小匕首一哄,格泰看到如此精致的匕首,早把阿爹的话放在脑后了,一股脑儿全告诉霍启:“格泰也不知道,只知道格泰一出生就有这个印子了,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会有,阿爹说,这是火神烙上的,谁不听话,谁就要被火神烧死!”
霍启不以为然:“你定是骗人的,这世上哪有什么火神?我看你是想骗我的匕首吧!”说着便上来夺匕首。
格泰紧紧攥住匕首,生怕霍启抢去,伸着脖子大喊:“是真的,格泰没有骗人!爷爷就被火烧死了!火神不许我们打狐狸,爷爷打猎时打死一只狐狸,晚上回来就被烧死了,格泰亲眼看到的,都烧成灰了,好吓人!”
霍启暗暗惊奇。世上有两种人不会骗人,一是傻子,一是孩子,格泰既这么说,上一任族长被火烧死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了,如此看来火族人对狐狸的敬畏也说得过去了。
正说着,背后传来一声怒吼:“格泰,你在干什么?”只见热不达瓦气势汹汹地站在后面,铁青着脸。格泰见父亲来了,吓得脖子一缩,几乎要哭出来。
热不达瓦大步走过来一巴掌扇在格泰后脑勺:“我不是说了不准和外人说话吗?你竟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格泰捂着脑袋哇哇大哭,霍启顿觉得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有意接近格泰的。
热不达瓦恶狠狠剜了霍启一眼,一把扯过格泰就走,格泰哇哇的哭声越来越远。霍启望着族长渐行渐远的身影,这个寨子里藏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想必这个族长当得也并不轻松吧。
离火躲在暗处,看到霍启做的一切。还好,他并没有怀疑到自己身上来。
其实自己也不知晓其中缘由。五百年前刚到沙漠,有一次外出散步,看到马贼杀人,扰了她赏景的兴致,于是现了九尾真身。原本想吓跑他们,没想到这群马贼一看到她的样子就吓得赶忙跪下磕头,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火神大人饶命之类的话。
至于那火焰图腾,离火还是知道一些的。火族人敬畏狐狸,上一任族长打猎时偶然射杀了一只火狐,当晚回来脖子上的图腾就烧了起来,拿水泼都泼不灭,人很快就烧成一团灰烬。
她偷偷研究过火族人身上的图腾,发现是一种特殊的诅咒,代代相传,一旦做出违背火神的事图腾就会召出三味真火。那可是连灵魂都能烧尽的火。中了三味真火的人如得不到高人解救,魂灵就会被烧得干干净净,永世不得超生。
可能在她来到沙漠之前已有高人来过并对火族人施法,使他们沦为自己的奴隶,十有八九是狐族的前辈。她自问不能施出如此狠辣的法术。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生存,别人的事她才懒得去管。
此次霍家遇难,她不好出面相助,便利用火族人敬畏狐狸的心理让他们代为照料。明日一早霍家就会起程回长安了,她也算是报答了霍启的救命之恩。
次日一早,火族人便张罗着送霍家离开。尽管今年收成不好,火族家家户户还是拿出丰厚的物资相赠,首领又额外赠了几匹骏马。霍严本来因从西域换回的货物尽数被毁,心中抑郁。但总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来,火族又赠予丰厚物资,心中稍觉安慰。回头看霍启,他正蹲在地上同火狐细细地说着话儿呢,好像它真能听懂似的。
“这次真的谢谢你了,”霍启抚摸着火狐光滑的皮毛,“要不是你,整个霍家都要死在这里。”
离火轻叫一声,意思是不用谢。
霍启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长安,可是若强行带你走,于你便是极大地不公平,我不能这么自私。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就此别过吧,后会无期了!”
他起身朝离火一拱手,转身跨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