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H市三个月的耿执念终于决定在大年初一回趟老家,老旧的小区,小孩子三五成群的拿着从家里偷偷转移的鞭,在大院里放着。一会儿响一个,伴随着笑声。他们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很容易满足。
她要的幸福也很简单,为什么却迟迟得不到呢?楼道里依旧漆黑一片,原本就窄小的空间,堆满了杂物,有时候两个人相遇都要避一避才好过去。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走到自己门口,大门仍然是她离去时的样子,敞开着,里面一片漆黑。
那一刻,她的脑袋里有一玄砰然断裂,隐隐中她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了。
“妈——”她大叫了一声,房间里似乎都能听到她的回声,恐慌、凄厉。
冲进房间时,她全身的血静止了,那一幕,直到很多年之后一直盘旋在她的脑袋里,母亲披散着头发,躺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全身冰冷。
耿执念牙齿咬着唇,血滴慢慢的渗出来,嘴唇上鲜红的一片。她就这样双手圈住母亲,没有泪水,没有呼叫,一直等着救护车的到来。
爆竹噼里啪啦地响着,黑夜如同白昼,夜空中璀璨的烟花,五颜六色,像繁星一般。
耿执念站在手术室门口,微微抬着头,脖子僵硬了,可她一动未动,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术中”三个字。
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人劝说她。这一个除夕,没有欢乐的春晚,没有热腾腾的水饺,没有喜庆的红包,有的只是一颗寂寞、孤独、担惊受怕的心。
这一晚,医院冷清的可怕。手术室门打开时,医生摘下手套口罩,擦擦额头的汗。
“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耿执念见人出来,立刻冲了上去。“病人肾衰竭——换肾——”她断断续续地听了几个字,后面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了,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
医生护士浩浩汤汤地走过去了,母亲被推了出来,满头汗湿,虚弱地躺在床上。
耿执念打来热水,细细地用毛巾擦拭着母亲的脸,紧紧地攥住母亲的手,“妈妈,你一定要好起来。”
耿执念轻轻地走出来,站在空旷无人的走廊上,脚下的拖鞋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一只,额头的发湿嗒嗒的贴在脸上。
她木然的坐在台阶上,团成一小团,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再也忍受不住了,泪水决堤了,绝望的哭泣着,没有声音。
在这又暗又冷的楼道里一个人咽下了所有的泪与血。母亲给她的世界倒塌了,一瞬间倾倒,劈头盖脸地砸她的身心,没有伤痕,没有血水。
这一刻她太需要有个人和她说说话,无论是谁。孤独、恐惧已经慢慢吞噬了她整个人,她有种错觉,自己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躯壳。
右手无力的攥住手机,在通讯录里一个一个的翻着,最终停在了“顾西凉”名字上,按了。一秒,两秒,三秒……依旧是那首熟悉的纯音乐《Alittlestory》,然后是“你拨打用户无人接听……”
耿执念不知道哪里有了执着的勇气,第一次这么坚持,不停地拨打,不停地按着,心里哀求的喊着“西凉,你为什么不接?西凉——”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已然蹦跶的一角,似乎又有了重生的星火在燃烧。
“喂,西凉——”期待的,心酸的,一切她只是想到了顾西凉。
“耿小姐吧——”刚刚的点点星火,就被当头一盆冰水浇熄了,“西凉刚刚和林夕下去放烟花了,小夕从小就喜欢放烟花,一直闹着西凉陪着去——”顾夫人心情颇好,“我要做几道菜给他们,就先挂了。”
望着那挂断的电话,看着那熟悉的名字,耿执念着自己的口,一颗心早已是支离破碎。痛到最后毫无知觉。零点的钟声敲响时,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
在笑的你,可曾听见远方那哭泣的声音,绵延不绝。耿执念就这样睁着眼睛一夜到天明。
初一的早晨,格外的安静。她从家里熬了一些粥送到医院。
来到医院,耿母已经醒来了,整个人一夜又瘦了一大圈,耿执念的眼圈又红了。大年初一不能掉眼泪,不然会倒霉一年的。她强忍着咽下去。
“妈妈,你饿了吗?喝点粥吧——”耿母点点头,其实她一点食欲都没有,不想女儿难受。“耿老师,可真羡慕你啊,有个这么漂亮又体贴的女儿。”隔壁床的阿姨羡慕的说道。
耿母勉强的笑笑,客气的说了几句。喝完粥,一会儿又睡过去了。趁着耿母睡着的时候,耿执念去了主治医生那边咨询了一番。
换肾,是最好的选择。医生建议他们去d市军总医院,那里的专家在全国都是权威的。
同时,医生也点明了,这需要一大笔钱。耿执念很坚定地告诉医生:我要给我母亲换肾,不论代价多大。医生点点头,小姑娘的坚持让他震惊。那双瘦弱的肩膀到底承担了多少责任。
耿母一直到正月十三,元宵上灯这天才出院。出院这天,天空放晴,万里无云,一夜,春天似乎来了,风也温暖了。
她的脸色有了些血气,耿执念搀扶着她,两人相依的回了家。
家里冷冷清清的,家家门口都是大红的“福”,他们家的“福”字还放在茶几上,到现在还没有贴。
耿执念还是找来双面胶,在大门上倒着贴上,“福到”“福到”,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小念,小念——”听见母亲叫她,她慌乱的跑进房间。母亲坐在床上,肩上披着一件驼色的大衣,贴身的毛衣上许多处已经团了一个个小线球。
可是耿执念仍然觉得她穿着很好看,骨瘦如才的双手摩挲着面前的那本书。罗素的《幸福之旅》。
耿执念上前,抱住耿母,耿母一直用茉莉花的枕头,身上也沾染了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这是她熟悉的味道,亲切怡人,“妈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