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直身边的两名侍女亦过来帮她打探消息,三人几乎走遍了城中所有的医馆药铺,问最近是否有人来寻找解毒的药材,后来终于找到了燕雪曾经来取蛇毒的那间药铺。听药铺老板说:“前几日的确有位姑娘来找解毒药方,不过她解毒的方法很古怪,说什么以毒攻毒,所以我给她取了山中最厉害的一种蛇毒,真不知道她搞什么名堂?”
唐直顿时警觉,又问道:“老板可知她家住何处,可能正是我要找的朋友。”
药铺老板却皱眉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之后她也经常过来,问我有没有新近发现的毒物。姑娘不如在此等候,或许这两天可能就会碰上她呢。”
唐直点头,心想也只有这个办法,如果那位姑娘所救之人是余至嚣的话,但凡有一丝希望她一定还会再来询问药铺老板。于是说等就等,唐直坐在了药铺门口屋檐下的石阶旁边,不影响药铺的生意,老板也就任由她坐着,两名侍女亦陪在唐直身边一起东张西望。待过了一会儿,唐直似猛然之间想起了什么,连忙伸手揽住两名侍女的肩膀让两人靠近过来,凑在耳边吩咐了几句,于是两人起身急匆匆的离开了,赶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一日等到晚上药铺老板嵌上门板的时候,那位姑娘并没有出现,第二日亦复如是。待第三日早上,阴沉沉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屋檐边的滴水落在唐直的头发上,于是她往身后的墙边缩了缩身。药铺老板在门口探头见状不禁心生恻隐,于是招呼唐直进屋里来避雨。唐直回之以微笑,便起身进了药铺。就在她刚刚踏进门槛的时候,门口忽然来了一个打着伞的人,在门口收起雨伞道:“老板,可有什么新的毒物送来?”回头但见来者正是之前三番四次跑来询问的那位姑娘,药铺老板顿时眼色一亮,“姑娘,可算是等到你来了!”
那姑娘正是燕雪,听药铺老板如此语气,还以为又找到了什么新的毒物,不禁睁大眼睛等他说,却听药铺老板又道:“这位姑娘已经在此等你两天多了,说是你的朋友。”说着,伸手指一下站在身旁的唐直。燕雪转眼看着唐直,却发现她并不认识这位声称等她的人。唐直却发现眼前这位姑娘真的很漂亮,比她还小两三岁,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
燕雪蹙眉道:“姐姐,你是在等我吗?”
唐直道:“你是不是在救一个人,他中了很深的毒?”
燕雪轻轻点头,不明白她为何这么紧张,心想或许她跟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唐直又问道:“请告诉我,这个人是不是名叫余至嚣?”
燕雪却轻轻摇头,“他现在不能说话,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见燕雪摇头,唐直先是心头一懔,害怕对方说她救的是另外别人,让人空等一场,然后又连忙追问:“他身边是不是有一把剑,心口的衣衫上绣着一个嚣字?”
燕雪终于又点了点头,回想之前小耳拉着她去发现躺在地上的人,他身边的确横着一把剑,燕雪勉强背起已然昏死的余至嚣,小耳则捡起地上的剑,却发现重得拿不起来,于是只能把剑锋一路拖在地上,在石板路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等将余至嚣放在床上,燕雪开始为他施针的时候,不得不用剪刀剪开他心口的衣衫,上面真有一个用红丝线绣成的嚣字。燕雪不知道的是,那个嚣字乃是唐直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却被燕雪一刀剪开掉。
一旦确定了余至嚣还活着,唐直不禁喜出望外,眼眶瞬间变得湿润。她激动的握住燕雪的手,颤声道:“真是我的嚣哥……快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
燕雪不禁脸色黯然,道:“他的情况不太好,虽然我用针护着他的心脉,但是他体内所中之毒一直无法化解,再拖延下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快带我去见他,我有办法为他解毒!”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燕雪亦感觉十分惊喜,心想终于找到了救星,正要拉着唐直去找余至嚣,转身刚踏出门口,忽然又缩身回来,皱眉望了唐直两眼,又问道:“不知道姐姐……跟他是什么关系呢?”虽然这么问显得不太礼貌,但是燕雪心中似有疑问。唐直常在江湖上行走,顿时明白了燕雪的疑虑,心想这个女孩儿倒是很有心思。方才听唐直所言只是她一面之词,燕雪并不确定她和余至嚣究竟是什么关系,手中是否真有解毒良药。毕竟燕雪看见余至嚣的时候,他像是被人追杀的样子,而且他又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倘若这个女人不是余至嚣的朋友而是她的敌人,燕雪如此贸贸然的将人带到余至嚣面前去,岂不是一番好意反而害了他?换言之,在见到余至嚣之前,唐直必须证明自己的话。
唐直并不急于说服燕雪相信自己,而是转眼看向门外的雨,心想毕竟是救人要紧,其他的事可以稍后再说。偏在此际,小雨中忽然走过来两个人影,头上戴着斗笠,身上衣裳被雨水打湿,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两人径直走进药铺,摘下头上斗笠,乃是之前唐直派出去的那两名侍女此刻赶了回来,唐直心想回来得正及时。其中一名侍女取下腰间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只木质方盒,再打开木盒,但见寒气飘然,盒子里放着一只葫芦。唐直待看见这只冒着寒气的葫芦,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因为她知道余至嚣这回有救了。
侍女双手捧起盒子,递到唐直面前,唐直亦不敢伸手去取葫芦,而是提起系在葫芦细腰中间的一条丝线,然后又将葫芦拎到燕雪面前。燕雪蹙眉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葫芦,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听唐直道:“这里面装着一条冰蚕,乃是唐门解毒圣物,足以解他身上之毒。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先拿这条冰蚕去救他,等他醒了之后,你再带我去见他也不迟。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我会在此等你的好消息。”燕雪自小熟读医书,知道冰蚕是江湖传说中的神奇之物,可解百毒,但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以为只是江湖传说而已,没想到世上还真有如此神奇之物,不禁感觉十分惊奇。
两位侍女千辛万苦带回来的冰蚕至宝,唐直就这么轻易的将之送给了别人,为了救她的心上人余至嚣,这位三公主亦可谓费尽心力。之前唐直忽然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余至嚣乃是因为中毒而生死未卜,倘若找到他而找不到解毒的办法,他的生命一样很危险。她身为唐门中人,解毒自然难不倒她,她只需要一条冰蚕。但是冰蚕是唐门圣物,唐直不可能随身携带此物,唯有返回唐门去取。距离此处最近的唐门分舵也在苗寨,唐直唯有吩咐两名侍女快马赶去。为了追赶时间,两人出发前先放出飞鸽传书,待苗寨唐门收到传书,便会派人带上冰蚕出发,与侍女两人在途中相遇。两人拿到冰蚕便即刻返回,如此方能赶在在唐直遇见燕雪的时候将冰蚕奉上。相比金禅一个昼夜往返京师与岳阳之间从皇宫取来千年人参的行为而言,二女此行的惊奇程度固然有所不及,但是千里迢迢之中多山路险阻,能及时完成此项任务亦实属不易。能够遇见唐直这般痴情的女子,余至嚣是注定命不该绝。
话说燕雪带回来冰蚕,开始准备为余至嚣解毒。她征用了几名衙门侍卫过来帮忙,先是烧了一大缸热水,将余至嚣放入热气腾腾的水缸之中,然后才打开葫芦的木塞封口,将余至嚣的右手小指伸入葫芦中去,让冰蚕咬住他手指。冰蚕一旦吸附到余至嚣指尖,寒气顿时侵入他手臂筋脉,胳臂上的热气瞬间化为冰霜。燕雪开始解除余至嚣身上封穴的银针,让他全身的血液重又流转起来。身躯浸泡在热水中,肌肤穴道受到刺激,会加速筋脉中血液流动,而当血液流经手少阴心经的时候,由于受到冰蚕吐出的寒气阻滞使得流速变缓,甚至渐近黏稠凝固,血液中的毒素遇冷收缩结晶,从而被嗜毒的冰蚕所吞噬。血液在心脏与筋脉之间如此反复运行流转,最终便可以清除掉余至嚣体内的毒素,然而这个过程及其缓慢,恐怕会持续十数个时辰之久。到后来,寒意侵上余至嚣的脸,眉毛上都凝积出寒霜,而且他感觉眼前燕雪的影子越来越模糊,不得不闭上眼睛,进入息眠状态。
这个时候燕雪却并没有离开余至嚣身边,而是留心察看着缸里面水温的变化,一旦发现余至嚣周身的水变凉,便又命人迅速舀出凉水,重新往缸里注入热水。如此换了六缸水,一直到第二日清晨,但见余至嚣脸上的寒气终于开始消散,筋脉中的黑气亦渐渐消失,肌肤的颜色开始恢复正常,众人才终于松一口气,忙活半天总算没有白费力气。燕雪从葫芦里抽出余至嚣手指,但见冰蚕仍吸附在他指尖上,只不过因为吸嗜了太多毒素,通体已然呈现如黑炭一般的颜色,身上亦不再散发寒气,这只小虫乃是以生命为人解毒。隔着蚕丝手套,燕雪从余至嚣指尖上取下已死的冰蚕,重新将它放回葫芦里面,然后带出了房间。
当余至嚣再次醒来的时候,缸里的水已变得十分冰凉,屋子里也是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一个人。本能的反应使他从水里站起身来,然后伸腿从缸里跨出来。等到他的脚底板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可以行动自如。看看自己的手臂,青筋中的血色终于恢复正常,心头不禁涌起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喜悦。床边叠放着一套崭新的衣裳,余至嚣穿上衣裳,然后迫不及待推开房门,迎面吹进来的轻风亦令他的心情焕然一新。此时应是午后时分,花园里的植物散发着一丝沉闷,花丛间但见小耳的身影,她正弯身将鼻尖儿凑近花瓣上,轻轻闻着花香。余至嚣悄然走近小耳身后,发现午后的阳光照见小女孩后颈上细细的绒毛,令肌肤上闪现着迷人的光彩。就像这个纯洁得犹如栀子花瓣一般的小女孩一样,虽然命运无从预测,但是余至嚣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会从此不同。
小耳转身之际才忽然发现了蹲在身后的人,却没有惊慌,定定盯了余至嚣一会儿,然后将手中一朵昨夜才刚刚绽放的花儿插在余至嚣耳边的发丛间。余至嚣不禁笑了,取下耳边的花儿,捏在指间看了看,道:“我是男人,不需要戴这些花儿。这么漂亮的花儿,应该戴在漂亮的女孩儿头上才相得益彰。”说着,便将花儿插在了小耳发髻上。小耳似乎听懂了他说的话,不禁咧嘴笑了。余至嚣又问道:“你姐姐呢?”小耳双手合十,然后放在脸边歪头做个睡觉的姿势。余至嚣点点头,心想为了帮他解毒,有人不知道辛苦了多少天,昨晚更是一夜都没有睡,应该让她多睡一会儿,先别去打扰她。
余至嚣在花园里和小耳说话,不知道燕雪倚身在门墙边已经盯了他们多久。他是忽然听见有人叫出他的名字:“余至嚣!”于是连忙回头,倏忽发现燕雪的倩影。余至嚣站起身来,在两人第一次以自由的状态面对面时,虽然相隔还有一箭之遥的距离,余至嚣心头却肃然掠起某种仪式般的神圣感。燕雪微笑着点点头,从余至嚣方才的反应中,她心中得到了某种确切的答案,向两人招手道:“你们俩都饿了吧,快进来吃点东西吧。”
小耳闻声便跑过来,将手中的花儿送给燕雪。余至嚣走近燕雪身边,发现她美丽的容颜上仍有一丝倦色,心头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燕雪蹙眉微微一笑,道:“只怪我医术不精,害你吃了不少苦。其实你应该感谢小耳,是她发现了你。”余至嚣蹲下看着小耳,伸手轻轻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道:“谢谢你救了我,如果将来有可能为你做些什么的话,我会尽力满足你一个愿望。”小耳却似乎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义,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碗筷开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