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头不禁冷笑一声,“这么快就回来,看来你已经完成了帮主交待的任务?”
丁青将布袋盒子放在桌上,道:“目标人头在此,还请验收。”
鹰头的目光掠过丁青带回来的盒子,然后又冷冷盯着丁青,却向垂首一旁的坐馆唐笑风招手,示意唐笑风过来打开盒子。显然他已对丁青心存怀疑,谁知道盒子里装的什么。
唐笑风不禁凛然色变,如果盒子里真的暗藏什么致命机关的话,这是活生生要拿他当挡箭牌的节奏。但是面对首席剑客和冷血鹰头,他又不敢执拗,因为谁也得罪不起。如果早知道江城行馆会有这么多事端,他是决计不会来争这个坐馆的,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但见唐笑风手腕颤颤巍巍解开布袋,露出里面的方盒,鹰头和老九的目光皆落在盒子上。
当唐笑风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心跳紧张急促的恐怕不止他一个人。唐笑风皱紧的眉头忽然松开,抬眼望着鹰头,目光显得空洞而茫然。鹰头走过来一看,盒子里并没有什么杀人的机关,空空如也。换言之,丁青并没有完成帮主交给他的任务。
就在此时,丁青手中的剑啸响起,挥剑直指鹰头。鹰头错位躲进唐笑风身后,唐笑风不禁惊惶失色,待要侧身避开眼前这一剑,却感肩头一沉,背后一只手按在他身上,身子顿时动弹不得,然后听见剑锋掠起一阵风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在丁青一剑怒斩之下,唐笑风一颗脑袋已然从肩头掉落,堪堪掉落进他手中揭开的方盒之中。
战斗一触即发,盒子本来是为鹰头准备的,丁青必须速战速决。双方一出手皆是进攻杀伐的猛招,剑上花火四溅,桌椅破裂如摧枯拉朽,房间内杀气爆棚。老九的剑法毕竟与其他两人差了一大截,一招不慎就被对手逮到杀机,两人的剑锋交错擦过,对手的剑却突然洞穿了他的胸口,纵然他轻功了得,却未能躲开这致命的一击。
丁青手中的剑饮血之后,变得异常兴奋起来,剑招愈演愈烈,开始全力对付鹰头。不过鹰头毕竟是鹰头,似有不敌却终究不败,忽然纵身跳出窗外。丁青提剑追出来,两人落在茫茫雨中,其时在他们周围,已然是杀声一片,客栈里的剑客冲出来,与英雄帮的剑客乱斗了起来。大雨中鲜血淋漓,这是连静和王安石必须面对的第一道杀阵。
话说回来,当客栈大堂中的剑客酒意微醺之时,忽然有人发现窗外有剑客的身影,整间客栈似乎被英雄帮的剑客包围,人群中顿时躁动起来,连冲上头的酒意也感觉醒了。然后但见丁青走出客栈,与外面的剑客发生冲突,看来想要走出客栈,一场血战已在所难免。此时连静出现在这帮惊惶失色的剑客面前,几句话又调动起他们同仇敌忾之心。
连静道:“大家不必猜测,外面的剑客是冲着我来的。实不相瞒,我本是刑部派下来的提刑官,来江城调查一宗案子,不料与英雄帮起了冲突,所以他们想杀我。掌柜的本是一番好意,请大家进来避一避雨,没想到却连累大家,真是不好意思。”
听此一言,那帮剑客皆围拢到连静身边,目光凌厉地盯着连静。其中一名机警的剑客忽道:“如果把你交给英雄帮,可否解除这一场危机?”
连静摇头轻笑,“恐怕不能!如今他们认定了你们是我一伙儿的,所以绝不会轻易放过客栈里任何一个人,英雄帮一向霸道如此,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宁枉勿纵,这的确是英雄帮一贯的行事作风。众人不禁面色惨悄,垂头丧气。
连静又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一起冲出去,或许还可以杀出一条血路,英雄帮的剑客其实也不过如此,何必怕了他们呢?我就在此与大家做个约定,如果哪位侠士有幸杀出重围,与在下在江北码头会合,我愿意引荐他进刑部执事,已尽今日患难之情。”说罢拔剑出鞘,颤颤悠悠的剑鸣之音,顿时引得群情激动起来。
“好!”之前说话的那名剑客亦拔剑响应,“就看今天我的命够不够硬!”
于是乎,十几名剑客拔剑冲出客栈,有人撞开门板,有人破窗杀出。
连静回头向拿剑的王安石道:“请相爷跟紧连静!”
这帮穷途末路的剑客,怀着一股愤怒的敌意,竟然也爆发出不小的能量,一旦杀出顿时将英雄帮的阵型冲散,两伙人陷入一片乱战之中。他们只顾着眼前的生死,拼命厮杀,无人关注战圈中从天而降的两位关键人物——丁青和鹰头。
鹰头冷笑道:“丁青,你果然已经背叛了帮主,小心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忽转身踏在剑客肩头逃之夭夭。丁青没有再追,看着鹰头飘然而去的身影,听着周围的厮杀之声,心想连静冲出眼前这一道杀阵并非难事,接下来应尽快找到他们,与之会合渡江。
青石板路面上躺着许多剑客的尸体,其余剑客且战且退,转入巷战之中。
暗巷中有剑斗声传来,丁青躲在街角边探头望了一眼,但见是两名幸存下来的剑客仍纠缠不休,一个想要杀了对方,拿到加入英雄帮的投名状,而另一个则急于脱身,渡江北上。两人的剑招已十分狼狈,终于有一个人倒下,另一个则仓惶而走,看来是渡江北上者侥幸不死。而那名剑客刚转身踏出两步,头顶上忽然落下一道黑影,被人一剑斩杀。
丁青看得分明,杀人者正是冷血之鹰,心下顿时恍然,消失的几只鹰在此布下了截杀王安石的第二道杀阵。当客栈里的剑客一涌而出的时候,无从分辨隐藏其中的目标人物,于是几只鹰在暗巷中设下埋伏,截杀那些侥幸逃脱出来的剑客,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丁青心想,不知道连静带着王安石冲出了包围没有,或许他应该解决眼前这一只鹰,如果不能彻底杀灭冷血十鹰,对渡江之前的王安石而言,始终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那只鹰蹲下身来,察看地上剑客的容貌,确认是否就是目标人物。此时丁青从墙角后面走了出来,径直走向那只鹰的背后。鹰听见了脚步声,起身回头,认出是首席剑客丁青,不由得退开两步,同时口中吹出一声呼哨,附近另一只鹰亦赶了过来,飘落在丁青身后。丁青不禁冷笑一声,心想来得正好,见一个就杀一个,来两个就杀一双。
丁青同时对付两只冷血之鹰,犹如在一张渐渐收紧的渔网上撕开一道口子,令其他剑客悻悻然逃脱。而有两名剑客逃得匆忙,竟然来不及对这一场厮杀瞧上一眼。杀人后,丁青亦迅速逃离暗巷地带,径直奔向江岸渡头,奔行中,他望见了前面雨中两名剑客仓惶的背影,看似竟像是连静和王安石。丁青快步跟上,三人一前一后,奔上渡头栈道。
前面两名剑客先到渡头,急忙跳上一条小船。忽感觉脚下踩到丝线之类的什么东西。一声弦崩,但见船篷顶上悬荡着的一盏油灯掉落下来,照见满船满舱的硫磺炸药,此时他们才发觉嗅到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之前身上全是血腥。然为时已晚,火星跌落进船舱,两人不禁大惊失色,慌忙纵身逃离,却还来不及跃上渡头,但听轰然一声巨震,剧烈的爆炸所产生的火焰瞬间将两人吞噬得无影无踪。水上连船尽毁,整个渡头也被炸个稀烂。
远远奔来的丁青亦感觉到强大的气流冲击迎面袭来,不由得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如果前面两人真是连静和王安石的话,那么今晚的营救行动岂不是白费?他们虽然杀出了英雄帮剑客的包围、逃过了冷血十鹰的截杀,此时却被炸死在渡头,仓惶之际,还是踩进了敌人的陷阱。有那么一刻,丁青头脑中变得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师兄!”身后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丁青恍然回头,但见正是连静和王安石,竟然在他身后出现,有幸避开了渡头那粉身碎骨的一劫。
原来连静杀死一只冷血之鹰后,早已带着王安石逃出了暗巷的截杀。但是当两人奔向渡头的时候,连静忽然拉着王安石停下了脚步。王安石不禁问道:“有何不妥?”连静的确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妥,回头看了一眼,竟然没有人追过来,这次的突围行动似乎过于顺利,又回头看了看渡头,小船就在眼前,两人只需要跳上小船就可以渡江北上,但是连静却忽然犹豫起来,心想冷血十鹰的实力应该不止如此,或许还有后招,只是他们一时逃得慌忙,未曾察觉而已。连静向王安石道:“相爷稍安勿躁,再等等看。”
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连静与王安石闪身到两根木桩之后躲了起来。但见奔过来的两名剑客身染血污,一副仓惶而逃的模样,看来是经历一番殊死搏杀方逃出敌人的包围,一时惊魂未定,步履慌乱。看他们慌不择路的样子,悻悻然地跑向渡头,更加印证了连静心中的预感。果不其然,在两名剑客跳上小船的瞬间,渡头突然爆炸。
丁青不禁松一口气,“原来你们没有上船,我还以为你们就此灰飞烟灭了呢。”
连静悻然道:“冷血十鹰果然厉害,我们险些死无葬身之地。”
王安石望着硝烟弥漫的渡头,却皱起了眉头,“虽然躲过一劫,但是渡头已毁,连一条小船也没有了,我们又该如何渡江呢?”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叮呤细响,那是雨水飘打在剑刃上的颤鸣,残余追兵再次冲杀过来。
如果连静和丁青两人联手,对付这帮残余剑客绝对不在话下,只怕乱斗之中王安石大人有任何闪失,眼下当以渡江撤退为宜。而一旦渡江北上,就脱离了英雄帮的势力范围,自会有王相公的部下官兵负责接应。三人背水一战,眼前的问题是如何渡江。
丁青与连静挥剑面对冲过来的剑客,护在王安石身前。王安石却转过身去,皱眉望着夜雨茫茫、昏暗迷离的江面。江水叠荡之中,忽见漂荡着什么,王安石定睛细细一瞧,不禁惊呼道:“快看,有竹筏!”连静回头看了一眼,果然但见一支不知从何处漂来的竹排,因为远离渡头而幸免于难。连静拍一下丁青的肩头,示意不必与冲过来的剑客再纠缠下去。三人连手跳上竹筏,却见追命剑客奔至江边仍不肯止步,犹如洪流倾泻一般涌入江水之中,其穷追不舍、阴魂不散的架势实令王安石大人为之一惊,在他面前的已不是一群人,而是一帮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僵尸傀儡,只知道挥剑肆意杀戮。
连静与丁青并肩站到竹筏尾端,各自运功虚推双掌,两道强劲掌力击打在水中,顿时风生水起、大浪翻滚,将水中人群又拍打回岸上。反推之力又作用于竹筏之上,迅速在水面上窜了出去,至此方摆脱岸上一众剑客的追袭,令人心下稍感一丝安慰。
时辰将近黎明,正是天色将白未白之时。整个江面上夜雨迷离,几乎令人不辨东西,王安石不禁神色萧然,想他这一趟江南之行,可谓死里逃生,心头义愤难平。在朝堂之上,他可以辅佐皇室指点江山,但此刻身处江湖之远,事事无能为力,只感千般失落、万般无奈,幸好有连静和丁青两位侠士相助,看来江湖上的事,还需以江湖的方式解决。
丁青和连静轮流以剑刃划水,剑上催生的劲力推动竹排前行,所行甚快,不一会儿就行至江心处。忽见另外三支竹排横陈在水面上,挡住三人的去路。这三支竹排来得十分蹊跷,一来不见人影,何处来的竹排挡在江心?二来三支竹排的动向不是随水漂流,但见前后两支忽然相向摆尾,三支竹排成一个三角形包夹之势,将王安石所在的竹排围在了当中。连静和丁青提剑守在竹排的前后两端,密切注视着水面上的变化。
突然“哗啦”一声响,一道人影冲出水面,落在了一支竹排上。然后另外两道人影冲出水面,落在第二支竹排上,继而还有三道人影,落在第三支竹排中。瞬间从水面之下跳出来六人,将王安石三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人开口说话,丁青认出是鹰头的声音。
鹰头道:“两位首席剑客果然厉害,先是冲出了第一道杀阵,然后又巧妙避开了渡头的陷阱,如今在你们面前的,就是第三道杀阵。我们冷血十鹰虽然只剩六人,但是我们会继续完成帮主交待的任务。我说过,背叛帮主的人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鹰头率先挥剑攻击,其余几只鹰亦乘势而起,构成一道绵密的剑阵。剑阵此起彼伏,连静和丁青顿觉压迫之势,而且水上作战毕竟与陆上不同,失去了凭借之地,腾挪移转、攻伐退守皆受限制,难有回旋的余地。连静与丁青首尾各挑一端,虽然将敌人拒挡开来,令剑锋不得接近身处中心的王安石,但见竹排在包围圈中徘徊打转,却是寸步难行。
凌厉的剑风虽然被挡下,不曾伤及王安石分毫,然余波落在竹排之上,但听“喀喀”直响,竹排似有断裂散架的危险,王安石将失去仅有的落脚之地。而且冷血六鹰的车轮战令丁青和连静应接不暇,长此下去,只怕两人战至力竭也难以杀出重围。
丁青忽道:“我来挡住他们,你先护送大人离开!”
连静亦觉不妙,“好,等我护送相爷上岸,再回来和师兄一起杀个痛快!”
说话间,丁青手中长剑离手,一掌击在剑柄之上,将长剑推射出去。长剑来势迅疾,迎面那只鹰抵挡不住又闪避不及,被一剑洞穿胸膛,带血剑锋又刺向身后另一只鹰身上。另一只鹰连忙纵身闪避,但见中剑那只鹰跌落水中,顿时空出一支竹排。
连静扶着王安石,跳上空出来的那支竹排,有人转身欲追,忽听背后掌风飒然,又连忙挥剑来挡。丁青挥掌荡开剑锋,这一掌挟着山风海雨之势,竟是冲着连静而去的。看他凌空出掌的姿态,似乎是反转抢攻的架势,王安石不禁退开两步。连静当即会意,跳转至竹排尾端,双掌齐出,与半空中的丁青对了一掌。掌力砰然一声激荡,竹排顿时得到了前行动力,如离弦之箭一般在水面上窜了出去,在敌人尚来不及堵上缺口的空当,竹排已然冲出杀阵。回头看,丁青却又跌回剑丛之中,只剩他一人独力支撑。
王安石不禁悄然动容,深深为丁青自我牺牲的精神所感动,“这位侠士深明大义,能够以江山社稷为重而不顾个人安危,堪称侠之大者,令王某钦佩!”
“但愿相爷能够记住他今天的牺牲,他日若再相遇,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我一定会记住他的,希望将来有再见的时候。”
话音未落,忽见一道鹰影扑杀而来,鹰头始终还是不甘心让目标人物就此逃脱。眼看剑风劈杀下来,竹排摆荡不及,但见连静垂下手中长剑,往身下竹排上横行一扫,竹排顿时被切开一截,然后一剑挑起断开的竹排。鹰头凌空一剑,劈在翻转而起的半截竹排上,竹排又被劈成两半,半空中的身影亦跌落水中。鹰头拍掌跃出水面,足尖轻轻点在散落水面的破烂竹排上,再看王安石的身影,已然去得远了,望尘莫及。
而另一边,丁青还在与几只鹰缠斗不休,鹰头只能回来继续对付丁青。如果冷血十鹰不能完成帮主交待的任务,总需要有人为任务的失败负责,这是一场谁都输不起的战斗,输的人将尸沉江底。丁青手中失去了长剑,不得不双掌齐出,随手抓住几把雨水,然后运转体内寒冰真气,将掌心雨水凝成冰刺,以冰刺为剑来对抗周围攻杀的剑刃。
这一节杀出阵说来费事耗时,丁青心头的惨烈亦难以形容。冷血之鹰的攻杀一波接着一波袭来,如惊涛骇浪一般连绵不绝,丁青只感觉劈掌都劈得手软。到后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打,眼前的人皆面目模糊,仿佛只是一连串的幻影分身。掌风、剑啸、雨声以及剑刃划破血肉、冰刺钉入身体的风响,各种乱响交织混杂在一起,仿佛不流尽身体里最后一滴血,这场战斗就不会停止一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丁青感觉到心头寒意渐生,置身在这茫茫江雨中,忽然有种被人遗弃的滋味涌上心头。
如果说有什么力量支撑着丁青坚持战斗,那一定是来自小耳。在那样一个凶险恶劣的环境中,整个头脑被血腥杀戮所充斥的时刻,他竟然分心走神,完全沉浸在另外一个截然相异的心境中。他想起他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此时正等着他回城营救。
就在丁青分心恍惚之际,雨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师兄,我来帮你!”连静在护送王安石上岸之后,又挥剑杀了回来,并没有将丁青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