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是三日,四月初六,我记着日子,这一天正是战天齐的生辰,可他却不在府中,只怕这个日子,他正处于两国交锋之中,也早己忘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虽然他不在府中,可府里的一切礼数亦不能少,我一早便让人张灯结彩,府中一派喜庆。
朝臣应时纷纷送礼而来,名门云集,我明白,战天齐现在出征在外,只要此战一举得胜,那便是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也是他们这些朝臣眼里高不可攀的贵人,也许是一念之间可以改变他们命运的人。
整整一个上午,我便收下礼数上千份,府里上下忙得不可开交,而我忙着以王妃的身份招呼这些攀龙附凤的人,笑容早就僵在脸上,抹也不抹不去,礼数这方面也容不得我半点马虎,一笔一笔要在这帐目之上记得清清楚楚。
“小姐,这些都己经清算好了,所有的名单都清楚的记在这些帐目之上,待爷得胜归来看到小姐为爷所做的一切一定会很高兴的。”云雀在一旁笑容可掬的说道。
我微微笑了笑,拿起手下红折子打开来,上面的每一个字让我心上一紧,连忙又关上红折子,微微侧脸交代身边的云雀道:“云雀,你速去交代管家将所有的礼品都纳入库房之中,让人好生点数,万万不能马虎。”
“是,小姐。”云雀笑着点头而去。
当云雀拉上殿门之时,我再次打开了手中的红折子,上面几个大字清晰而又明了,最突出显眼的还是那纳兰珞三个字。
折子之上只有几个大字:今夜子时,禁地枫林,与王妃不见不散。
我本想着这禁地枫林,我是再也不想入,可今日却在战天齐的生辰礼数折子之上看到纳兰珞相邀的字眼,我大概也猜测到了她约我相见是出自何原因。
我还是应了约,子时,夜有些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了这久违的枫林之中,现时的枫叶只是零落和绿,然而,那一幕幕枫红却如同画卷一般徐徐展开,异常清晰的呈现在我脑海中。
我记得初见战天齐之时,他持剑相对,第二次他出掌伤及云雀,而这第三次却是应纳兰珞相邀。
我的唇边,不由得缓缓带出一抹自嘲笑意,几许苦涩,几许无奈,不是不在意的。
夜色如水,银白的月光洒在片片枫叶之上,微微听到几声鸟鸣的声音,凉风之中夹杂着淡淡的枫叶香味,令人清爽舒适。
我一步一步向前,突然耳间飘来如水的琴声,那样的悠扬举不胜清澈,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清逸无拘,又如袭面的微风,轻柔抚摸,时而高畅如云瑟,时而低沉如耳间私语。
待我走近,如水月光下之下,纳兰珞一缕轻沙,白衣胜雪,三千青丝迎风而飘逸,见我到来,她手下琴音己止。
我面前此时显现了三个大字,静思阁,我好似来过这里,没错,上次纳兰珞行刺我受伤被战天齐窝藏至此,而我误入到了此地,可那日情急之下并没有将这阁楼看得仔细,也未看到静思阁三个大字。
“这里是天齐在府中设下的禁地,除了我无人知晓此地,王妃请入内。”纳兰珞的清冷的声音悠悠而来。
我转眸看向她,她面上依旧是带着笑,可那笑容却如平常完全不一样,才三日之久,她那如花似玉的面容憔悴了不少,纤纤弱质,我见犹怜。
静思阁,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微微垂眸,淡然一笑,“既是爷的禁地,本宫又岂能坏了爷的规矩,姑娘有话就在外面说吧。”
她微微转身,反而推开了门,面上依旧笑着,“这里除了我与天齐,谁都不曾入内,天齐今日不在,我相邀你来此,是有很重要的话想要告诉王妃,阁楼内己沏好了茶,夜间寒凉,王妃请随珞儿入内吧。”
我唇边自然轻轻一笑,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她的眼睛,知道拗不过她相邀,微微迈出了步子,入内一眼便全观了整个阁楼,建筑装潢并无太大奢华,反而风格简朴低调,令人心朗舒适。
杯中的碧螺春茶香四溢,我方欲举杯入口,身边的纳兰珞低沉的声音扬起,“王妃可能不知,这静思阁是天齐为他的生母静妃娘娘而设,天齐自小就与生母离别,过继在皇后娘娘的宫中,天齐为了思念自己的生母,便在此地建了一座静思阁,每当他心中想念生母之时,他总会一个人悄悄的来此。”
我看着她眸中缕缕思绪,静静开口,“据我所知,母妃这些年都在庵寺为皇家祈福,并未出家,爷若是想念母妃,便可将母妃接回府中,为何要在此建个静思阁来思念母妃?”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所有倦意惆怅都收拾得很好,分毫不露,因为我始终还记得,那日在殿中提及战天齐生母一事之时,战天齐情绪异常激动,最后不了了知,负气离开。
而此时的她也突然带笑的转眸看向我,恰与我直视,眸光闪闪,“看来天齐并没有背叛我,静妃娘娘与这静思阁在王妃的心里仍还是一个迷,这也足以证明王妃一直都不在天齐的心里。”
我心内蓦然一震,有些不明的看向她,而她似是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神色一般,继续开了口。
“静妃娘娘是个贤淑的女子,她没有阔达的家世,在宫中也没有显赫的地位,她只不过一个民间女子,曾在当今皇上游历之时以自己的性命救过皇上一命,皇上出于感恩,便将她带回了宫中,还给了她名份封号,她一个小小民间女子,本以为入了宫,从此便会锦衣玉食,一生荣华富贵,可谁料宫中尔虞我诈,你争我夺,她又岂会是这些朝臣之女的对手,几番被陷害,还好皇上念及旧情,她曾救过皇上一命,又为皇上生下龙子,皇上便几番护着她的性命,直到一次,她被逼将自己的儿子送入皇后娘娘的宫中,而自己却发誓此生与自己的儿子生死不得再相见。”
我心内一时之间泛上了痛楚,只能下意识的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戳痛了我的心。
她无非就是想告诉我,战天齐视他为亲人,竟然连这种难以启齿,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痛苦之事都能相告于她,证明她在战天齐心目中是极其重要,也许俩人之间早己许默对方是今生今世的伴侣。
我隐约能想像出战天齐所经历的一切,也能想像纳兰珞在战天齐心目中的重要性,却仍是下意识的抗拒,不愿意去接受。
低沉片刻,我微微睁开了眼,我看着她皎洁如月却也清冷的容颜,微带颤抖的说出了口,“身在皇家,本来就应该面临这些非平常人能忍受的痛苦,母妃如此,想必后宫嫔妃三千也亦是如此。”
身在皇家,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无法选择生存的权力,也无法选择死亡的时间,宫中嫔妃无数,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每个人的苦楚,只是有些人的苦楚可以利用某些方式来诠释,而有些人的苦楚永远只能埋藏心底又或是化作尘埃,随风而逝。
我话刚落,身边的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让我一顿惊诧,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珞儿姑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她不起,只是唇边冷冷的笑着,让人觉得无尽的凄冷与心怜,“我纳兰珞素来心高气傲,锋芒毕现,从未有求于人,我自负,高傲,只因世人都知天齐待我好,不管遇到何事?天齐都会守候在我的身边,他就像是我的守护神一般,如今皇后娘娘将我许配给九爷,我是万万不能接受,早在我爱上天齐的那一刻起,我就起誓此生非天齐不嫁。”
我脚下微微觉得无力起来,一软便坐回了位子之上,稍稍压低了声音,“八爷可知你非他不嫁的决心?”
她抿唇点头,眸中微微透着一丝泪光,“天齐当然知我的决心,今日到了此等地步,我也顾不了什么大家闰秀的名节与羞涩了,也不想再将此事隐瞒下去了,我与天齐早己有了夫妻之实,而我万万不能再嫁给他人。”
我聚然心上一紧,接着那丝感觉我分得清,是痛,我忍痛看向她,克制住内心蔓延的寒意,却只溢一个字,“你……”
第一次在她面前,我开始软弱得说不出话,却只看着她眼角两行清泪轻轻的淌过,缓缓滑下了她如玉的面颊,她并不去擦拭,只依旧带痛的开了口,“珞儿自知对不住王妃,可珞儿是真心爱天齐,早己就不顾这些女儿家的羞耻名节了,这一生我非天齐不嫁,这些贞洁清白之身对于我来说本就无意义,我爱的是他的人,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
我看着她面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随着她的泣声越来越多,眸中却依旧是清冷如昔。
我那一刻内心感觉到有暗沉的疼痛不断翻涌,眼睛也灼热的疼着。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明明那一日在宫中亲眼目赌他们之间的恩爱如蜜,而如今却在纳兰珞坦言相告与他早己有了夫妻之实时,我的心竟会这般的痛,根本就无法接受这事情的真相。
面对这无情的真相,我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自按下种种翻涌的情绪,声音却不可避免的有些沙哑,“你用自己的一生来赌他娶你,值么?”
她抬起泪眸看向我,唇边缓缓带上一丝坚定的笑意,“值,就算这一生都不能嫁他为妻,哪怕我要孤独终老一生,我也愿意赌,因为我知道他心里有我,有一件事,我也不想再瞒你了,在你与他成亲的当天,是我带人闯入府中行刺你,也是天齐为护我,舍了旗下一名武将,后来又让皇后娘娘利用陷害于太子殿下,我自知闯了祸,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我忍气吞生的看着你们一天一天的走下来,终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我便恳求皇后娘娘替我俩赐婚,皇后娘娘的话中也有意将我赐与天齐为侧妃,可那****却突然之间变了说法,我根本没法接受除了天齐以外,再嫁于他人。”
我没有再说话,看着她抬手微微拭去面上一把泪,声音继续传来,“我知道天齐并不爱你,你也不爱天齐,你嫁给天齐,只因你有个丞相父亲,而天齐娶你只因你父亲手中的兵权,你与天齐的婚姻本是一场交易,天齐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我又怎会忍心看着他的一切付之东流,所以我甘愿为妾,还请王妃帮帮我。”
看着她眸中再次泛起的泪光,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淡淡的转眸开了口,“姑娘既已与八爷有了夫妻之实,为何不将此事告知母后,母后怜悯,定会成全你俩人。”
她跪着向我扑来,紧紧的扯着我的衣裙,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王妃有所不知,我虽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我尚未出阁就非处子之身,如若我真将此事告知皇后娘娘,那试问置我父亲于何地,置纳兰家家风于何地,所以我现在只能相求于王妃,今日我将此事告知王妃,是因为只有王妃才能改变皇后娘娘的旨意,求王妃成全。”
“姑娘又不是不知,为八爷纳妾一事本宫早己向母后提过此事,只是母后……”我没法再说下去。
如若换作当初,我可能完全不在乎,可如今我己与战天齐有了夫妻之实,而且早己在内心深处埋下了浅浅的情丝,我以为我可以泯灭这一点,大度的接受眼前之人,可如今真到了这一步时,我竟难以作出决定。
正在我欲言又止时,她的话再次在我耳边含痛扬起,“你们华家不答应的事情,皇后娘娘当然也不会答应,皇后娘娘权衡此事关键,定会站在你们华家那一边,因为你父亲也清楚,我与八爷情投意合,我若是入了门,你便会委屈一生。”
我心内微微一惊,而上却不敢现出丝毫异样情绪,从她的一字一句当中,我可以断定原来她还不知我的身份,也许战天齐是为了保护她才没有将这些告知于她,也许在战天齐的眼里,这些她根本就没必要知道。
我微微垂了眸,不动声色的开了口道:“那若是真如姑娘口中所说,本宫也自是人微言轻。”
她洒泪摇头,“不,你可以的,只要王妃说服丞相大人,收回皇后娘娘的旨意,那我便可以嫁给天齐,王妃是妻,我是妾,我保证将来绝不会伤害王妃,等天齐大业己成,王妃若是想离开,珞儿定会让天齐还王妃自由之身。”
还未待我说话,她突然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水至我面前,“这是一种可以让王妃的朱砂痣重回臂上的药水。”
我心上一震,看着她手中的药水递至我的手中,莫名的抬眸问道:“药水?你这话是何意?”
纳兰珞眸中止了泪答道:“此时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珞儿只想告诉王妃,就算权势所逼,天齐也不会去碰自己不爱的女人,天齐被逼与你圆房,可他并不爱你,所以他便用了一种能掩盖朱砂痣的药水,只要涂抹在朱砂痣之上,朱砂痣便会从你的臂上消失,而你仍是处子之身。”
我不敢相信的猛的站起了身,手中紧紧的握着药水,突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有些话终是忍不住内心的冲动,脱口而出,“你是说我与爷并未圆房,那,那日元帕上的落红又是从何而来?”
她看着我咬了咬唇,瞬间又低了眸,“那是天齐割破手指滴上去的血,也是用来唬弄逼迫你们圆房的那些人,天齐待我用情如此之深,我又岂能负他嫁给他人,还请王妃成全我们,如若今生不能嫁给天齐,我纳兰珞唯有一死来回报天齐对我的痴情一片。”
我内心一阵绞痛而来,我突然之间觉得似乎自己的出现在纳兰珞的眼里根本就是一种笑话,转念之间,我自己也在为此时的心痛而自嘲。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我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己经真实的戴上了齐王妃的头衔,还真真切切的告诉自己,我是战天齐的妻子,原来这一切都是讥讽,都是羞辱。
我暗自咬了牙,己经无法抬眸再去看地上跪着之人,转身之时,我留下了一句话,“姑娘大好年华,断不能为此事而寻了短见,赐婚一事本宫尽力而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