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匠低头答道:“回王妃的话,早在过冬之时,爷就有交代,春时将园子里的花卉全都换成梅花,只是前些日子府里遭禁闭,这事小人一直未来得及办,这不,趁今儿天好,小人便将这园中的花卉全换了,改种上梅花,待今年冬至,这园子里可就热闹了。”
虽然这些海棠己步入了凋零的时段,可暗香依旧还在,就这样被这些人无情的辙移,丢弃,心里微微透着一丝不忍之意。
再看这些花匠手中的梅枝,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转眸接着问道:“本宫不是听说,府里的爷并不喜梅花?”
“小人也不是很清楚,爷封王赐府以来,府中很少种植梅花,除了清雅殿留有零零散散的几枝,其他显眼的地方,都未曾有过梅花的出现,不过去年冬时,爷就让人费劲从大老远江东移植了数枝红梅入王妃的院中,还交代小人,今年冬时定要见到府里各处园中开满梅花。”
其实战天齐不喜梅花只是我的猜测而己,嫁入府中之时我就察觉了这一点,梅花本是冬时的独秀,而这偌大的王府中却只有受人遗弃的清雅殿中有零散的几株,好似还留有被人用刃器砍伐过的痕迹。
我试图想从殿中的几名奴婢口中得知这前因后果,可她们唯唯喏喏的只道不知,自我那日府中醉酒,接着病倒,再次醒来时,窗外梅香四溢,红梅艳火衬雪,而如今将各个院落处都移上梅花,又是何意?
正欲要上前问个究竟之时,忽见门外又搬进一株高大的梅枝,在五个人的搬扶之下才缓缓进入园中,仔细一看,好似是一株高大的乌梅。
我微愣,走上前,花匠停下手,看向我,而我却未语,只是深一步观察,发现的确是我心中所想的乌梅。
乌梅我分明是熟悉的,梅花之盛莫过于江南,而梅中之绝莫过于乌梅,这世间最好的梅就属江南乌梅,又叫鸿运梅,花瓣成玉蝶龙游型,而这些,早在七年前,江南的教书先生曾告诉过我。
我心上一紧,连忙问道:“这些梅都是出自何处?”
“从江东而来。”花匠停下手中的动作答道。
是从江东而来,江东的气候较为温和,梅花所产地就属江东与江南两地开得最为艳丽,看这些梅花的枝条从而判断应当是从江东而来不会错,可眼前这株极为熟悉的乌梅便不可能产自江东,乌梅乃梅中之绝,只有江南的沃土才适合移植,莫非……
“那枝呢?”我指着那五人都难以移植乌梅继续问道。
花匠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眉头一皱,似乎眸中透着些迷茫,嘴里不明的溢出两字“这株?”
在这名花匠答不上之时,身后另一名花匠心有余悸地半伏着身子答话道:“回王妃的话,这株乃江南乌梅,是一名贵公子送至府上的,他料定王妃定会喜欢这株乌梅。”
果然没有猜错,是江南乌梅,还是我那江南祖屋林中之物。
我理了理心中的思绪,眸光微微定在这名花匠之上,“送梅之人现在何处?”
花匠抬起头微微看了我一眼,瞬间有些闪躲的转眸指向大门外右侧:“后门的花卉马车之上。”
我放眼四顾,看到众多奴才都在院中忙活着,唇边轻轻一抹淡笑而过,衣袖微微轻拂,迈着步子随着花匠口中的后门口走去。
我才迈出后门,就瞥见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左侧的小道边上,朴实无华,跟普通的花卉马车并无区别。
此时心中突然窜起一丝不安,微微停下脚步,站在路口,稍看了一眼,便转了身,蓦然眼前一亮,方才那名引我至此的花匠竟然站在了我的身后,面色如常,眸中还透着几分严峻,很显然,此人定不是一名花匠这么简单。
“王妃,殿下己恭候多时了!”他一闪严峻的眸光。
我心下暗笑,竟然以这种方式要求我与他相见,今日这相见若是不见只怕是行不通了,纵然今日再避之不见,难保他下次会做出比今日更加危险的事情来,避免平地生波,徒惹是非,有些事终要了结,也许今日的相见是再好不过再见。
心里暗暗权衡之下,我微微轻抚鬓边被风吹散的发丝,重新转身向马车快速的走去。
走向马车,在离马车一步之遥时,我微微心下犹豫,未立即向马车上迈出步子,回头警惕一看,己看不到门口的守卫,马车隐藏在这条道上确实是个最佳的位置。
正在我回头之时,马车的黑帘忽动,波皱而开,从内被一只大手缓缓的撩起。
宽阔明亮的马车内,战天麟一身轻衣素服,墨色绣纹的儒士袍,玉冠束发,卸掉那繁重的一身明黄,如此看上去甚好,仿佛儿时的温文尔雅再一次出现在了我的眸中。
他嘴角略扬弧度,深眸中微微带着笑,薄唇轻启:“我终于如愿见到你了。”
这一声带笑的沉痛之中,我眸光微微一闪,眼光与他眸中带痛的笑意碰触的那一瞬间,心中酸楚之意不断上涌。
转念一想,此次见面只是来做个了结,脸上微微漾起淡漠的笑容顺着他伸来的手上了马车。
我与他面对面而坐,我却一眼不曾瞧他,我知道他的眸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一刻都未停止。
在他持茶送至我手边时,我感觉到他手上温度的轻触感,下意识的微微移开了手放至膝盖处,捏着裙带一点一点的收紧。
他也意识到了我对他的疏远,他微微辙回了看向我的眸光,端起手边的茶水品在唇间。
“你去过江南了?”我声音极淡,语带埋怨,似责,又似怒。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丝毫未受我声音的影响,语调平静无波,“是蝶心告诉我的地址,那里的环境初见让我有一种熟悉感,我把它绘成了一副画,这画中有你的身影。”
他从袖中掏出一副画慢慢的在我的眼前展开,我转眸一眼都不想看,声音透着冷淡与痛意,“不要再去打扰它们了,你己经将乌梅移植而来,林中便少了一绝,它们本就圣洁不容侵犯,我不允许任何人为了一己之私而去破坏它们,我希望你能叫你的人让乌梅重新回归故土。”
他面色微微一怔,手上一画卷无力的落在他的膝盖间,下一刻,他伸手揭开帘子,一名奴才凑了过来,他正在奴才耳边命令着什么?
“我以为你会喜欢我这么做?不过你放心,乌梅七日之后便会重回故土。”他的声音似乎因为我的冷淡疏远而感到悲凉。
不置可否,我沉默不语,内心酸楚之意翻转而来,我以为我经过上次之事后,对他,我能做到心如止水,平静以对,可如今事实告诉我,我根本就做不到,这颗心不论他伤我多深,却依旧做不到将他遗忘在外。
不是来了结么?为何会因他一句:我以为你会喜欢我这么做,我会情动,心动,念动。
白兔如此,琉璃珠如此,江南乌梅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