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己至此,还有什么不要说的,我带着笑说出了口,“小姨己允了,待晴儿诞下皇嗣再行封赏。”
他眸光一沉,指下用力,嘴里低低唤我,“蝶衣。”
就是这样的呼唤,我终于再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了。
低低的,沉沉的,带着痛心酸楚直入我的耳中,低沉微哑,伴着痛,伴着苦,重重的将我那些情绪紧紧的压在心底。
次日,整个京城开始传出了齐王纳妾之事,那些传言,我是一个字都不想听。
一早便命云雀准备好一些补品亲自送去那清幽殿。
清幽殿是特意为府中新夫人准备的,离我的主殿有些距离,离战天齐的书房自然也有些距离。
我不知管家为何这般安排,至少在管家的心里,他似乎也对我产生了一丝同情。
到了清幽殿,晴儿挺着数月的肚子为我奉茶,“姐姐请喝茶。”
她倒是懂礼,身为妾室为正室奉茶应行跪拜之礼。
我不忍的扶起了她,“妹妹身子重,快些起来。”
“谢姐姐。”她缓缓抬头,新月眉,明眸含柔,红唇轻抿。
我面上轻轻一笑,轻抿了一口茶,开了口,“你我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妹妹也无须这般多礼,今日我带了些补品过来,腹中的孩子再过三月就要生了,可你这肚子竟这般小,只怕是前些日子在城东没有好好补补,真是苦了你,如今来了府中,有我与爷在,你就安心好好养胎,替爷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小郡王。”
晴儿看了我一眼,立刻低下头去,目光与我相交一瞬,分明有莹然泪光闪过,接着便是微微的抽泣声。
我忙抚上她的纤瘦的玉手,拧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终于抬起脸来,昔日丰润如玉的脸庞已变得如此纤巧瘦削,眉目间宛转含愁,与从前那个惹人怜爱的晴儿姑娘己判若两人。
还记得初识她时,她伴着一声糯米般的天齐哥哥窜入战天齐的怀中时,再抬眸看我时,眸中飘过一丝情绪。
继而她为我沐浴,说起与战天齐那些相遇,相识,相知的过程时,她语带欣慰。
最后她洒泪离别,声声震入我的心底,我己知她对战天齐并非兄妹之情。
这一别,如今再次见到她,她的眸中己看不到那丝情绪,更看不到欣慰,然而外露更多的却是对战天齐的浓浓情意。
“晴儿这辈子都会记着姐姐与八爷的好。”她看着我加重了语气,眸中的泪水如珠串般落了下来。
我怔怔的看着她,阵阵寒意袭来,凝结于心头,终还是一笑,紧了紧她的手,“傻妹妹,都是一家人,怎能说出这般见外的话,你腹中的孩儿就是我华蝶衣的孩儿,快些抹了脸上的泪水,老人常说,怀着孩子不能掉眼泪,应当每天开开心心的。”
“嗯。”她点头,锦帕抹去面上的一丝泪时,她微微勾了唇,那样的笑却让我的心更加痛。
我从她手中抽回了手,并不想再多呆下去,趁着自己还能笑时,将口里的话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你安心养胎,若是这边缺什么?少什么?你与我说便是,万万不能委屈了自己,还有腹中的孩子,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搅了。”
我欲要起身,她突然一唤,“姐姐……”
我拧了眉看向她,又重回了位子。
她匆匆的看了我一眼,眼前又蒙上了一层水雾,忙又垂了眸,带着一丝哽咽的请求道:“请姐姐不要因为睛儿之事而去责怪天齐哥哥,天齐哥哥与姐姐都是好人,是晴儿对不住你们。”
“你怎又说起这些了?”我微微一叹,真担心自己再这么下去,也会让她弄出伤痛显现在面上。
“有些事,姐姐不懂,晴儿看着心里难受。”她抬起了眸,眸中划过一丝伤痛,伴着泪水从两侧顺流而下,然而她还在努力的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某些翻腾的情绪。
我感觉她似乎还有话要对我说,又在一瞬间咽了回去。
我欲要开口相问时,殿外响起一丝熟悉的声音,“都在呢!”
战天齐的身影步入殿中。
我连忙起身,面前的晴儿也微微收起了一丝情绪,与我一同福身行礼。
“见过爷。”
战天齐顿下步子,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侧过身去,伸手将我身边的晴儿抚了起来。
“说了你身子重,往后这礼就免了。”
我的心似什么的狠狠的抽了一下,只有那么一下,我便在云雀的搀扶之下起了身。
没有侧眸,不敢再看他,只恐被他的目光洞穿了伪装的笑颜,带着面上最后一丝笑开了口,“爷来了,我就不打搅了,告退。”
我没有停顿,也没有打算再听到他的声音,匆匆迈出了步子,低头出了殿。
回到主殿,我呆坐在桌前,一言不发,足足坐了几个时辰,我不知。
只知云雀和春兰在殿中添了好几次炭火,轻轻而过,轻轻的离去,尽量将声音压制到最小,我知道她们是怕惹我烦心。
听到几声寒风呼啸的声音,天黑了,起风了,人静了,身子也觉得凉了。
云雀推门而入,又再一次拿着手里的炭火轻轻的从我身边而过,添完炭火后,她轻轻的来到了我的身边。
这一次,她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小姐,我去给你做些清粥可好?”
我颓然叹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饿。”
云雀凑了过来,心疼的稍稍扬了声音道:“你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哪能撑得住啊?”
“胡说。”我低斥了一声,转眸看向她,也眸中泛着泪光。
我心头一软,轻抚了她的手,“往后这些话不许再说,尤其是在其他人面前,如若有人问你,又或是爷,你一定要说,我饮食睡眠一切都如常,明白么?”
她泪水再也忍不住了,看着我洒泪摇头,“我不明白……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委屈折腾自己来成全别人,明明就心痛……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还要强撑着让爷不为你挂念,小姐这样做,云雀看着……实在是心疼。”
她伸手轻轻的为她拭去面上的泪水,强颜欢笑道:“云雀,你要知道,府里的杨夫人不是别人,她是爷这一生都要好好照顾的人,她与爷之间的情意,是无人能比拟的,纵然是我,华府千金……也不能。”
她听着我说出来的话,眸中一丝疑虑闪过,吸了吸鼻子问道:“她到底是什么人?小姐为何要这般说?”
我微微转了眸,不再看她,闭了闭眼,睁眸之时,心底己现平静,“此事与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你只要记住,她的存在,的确会让我心痛,这种痛对于我来说,迟早都会要尝试,唯独只有时间才是最好的伤药,慢慢的,我就不会记得这种痛了,记住,我不许你再为我哭,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否则这些日子你就回华府去陪静嬷嬷。”
她面上一怔,连忙抬手抹了眼角的一丝泪,忍了忍道:“不,云雀不回华府,云雀也不哭了,云雀一定要比小姐更坚强,至少这样,小姐的身边还能有云雀可以依靠。”
“傻丫头。”我内心百感交集的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
看着她腥红的双眸,我心中丝丝不忍袭上。
云雀这些年陪在我的身边,为我流了不少泪,伤了不少心,我不忍再看着她如此下去。
便接着道:“我的身边就你与春兰了,待你们再长大一些,我就替你们寻个夫君,将你们嫁出去可好?”
她一听,呼吸一滞,接着便是有些慌乱的摇头,“云雀不要,云雀要一辈子陪着小姐。”
我抿唇一笑,低斥道:“又说胡话,难不成你这辈子也不嫁人么?云先生可不会让你这般胡闹。”
“那他还不是一辈子都未娶。”她撅了撅嘴回应道。
我心上微微一怔,倒令我想起了一些事。
抬眸看了看云雀,问道:“方才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云先生这辈子身边也不见一个女子,你可知他为何不娶?”
云先生,云雀的叔叔,此人我并不太熟悉,只知他跟在父亲身边多年,从不与外界人有所交际,现如今己近四十有几,可身边从未有过异性出现。
云先生为人虽孤僻,但心里却是极暖,云雀虽为他所捡,但待她却如己出。
而且我也从未听及父亲说起过身边的云先生,只知父亲非常的相信他,就连娘亲还存活在世上这等风险之事也相告于云先生,并且还让云先生一直守候照顾着娘亲。
然而这个云先生又是从何而来,究竟是何人?以他那一身精湛的医术,为何会甘愿忠心于我父亲?
正在我思绪纠葛之时,云雀撅嘴摇了摇头答了我的话,“不知道,只是几次叔叔醉酒之时,听他反复的呢喃着一个名字,像是在唤柔儿,可等他酒醒之时,我再问他柔儿是谁,他便道我听错了,不过我敢断定我定没听错,这柔儿指不定就是叔叔为何终身不娶的原因所在。”
“柔儿?”我心中又是一怔,反复呢喃着云雀的话,为何这名字会如此熟悉?
“小姐知道是谁?”云雀眸中一丝诧意闪过。
我抿唇摇了摇头,叹息道:“不是,只是觉得有些熟悉而己。”
云雀也轻轻一叹,“这普天下名唤柔儿的女子多不胜数,也不知叔叔口中的柔儿又会是哪一个?除非将他灌醉,好好问一番。”
云雀一言倒惊醒了我,我笑笑,“你说得是,你家叔叔也只有醉酒之时才能让你有机可趁,换作其他时间,你休想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
“你们这是在聊谁呢?”声音自殿外传来,还带着熟悉的脚步声。
宁玄朗笑着踏入殿内,挺拔身形被殿中的炭火轻轻的照耀着,笼上一层淡淡光晕。
他一身白色长袍,手里摇曳着他那把从不离手的折扇,负手立在我面前,伟岸的身影将我面前的一半光线所遮掩。
“公子……”云雀惊唤了一声。
他轻轻的合上手里的折扇,伸手轻轻一敲云雀的额前,装模作样的道:“小云雀,见到你真好,本公子有些饿了,给本公子弄些吃的去。”
“哦。”云雀点头便离了殿。
殿中只留下了我与他。
他走近我,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几日不见,他那眼底竟生了一丝锋芒,愈觉深不见底。
我微微在心底屏息,静静望着他走近,近得可以触及彼此的气息。
“回来了?”我低低一问。
他临桌坐下,看着我替他倒茶,还故意凑到我的面前笑着道:“可有想我?”
“想,当然要想,你这一回来就使唤我身边的人,还真把自己当准驸马了?”我无声的叹息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水递向他。
他有些不悦的接过我的手中的茶水,剑眉微微皱起,白如玉的面上稍觉忧沉了些,“我来你府中是来复命的,你家夫君不近人情,灌了我几杯茶水,清了我好一会儿肠,结果自己倒陪着佳人用膳去了,将我一人留在此,我这不也是饥肠辘辘上你这来讨口饭吃。”
我手尖一紧,战天齐又去了晴儿的殿中。
一时因他的话有些走神,微微察觉面上有一丝被眸光直直绞着的不适感,匆匆的敛回那些揪心的思绪。
我平静地迎上他目光,并不闪避,任由他的双眼将我深心洞穿,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他眸中的带着一丝故意的笑意闪过,“怎么?我方才说了些不讨你喜欢的话了?”
终是被他看穿了心思,我就知道根本瞒不过他的双眼。
此次睛儿的出现,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实难做到淡然平静。
这两日一直都不敢去想,战天齐带着有孕的晴儿入住府中会激起怎样的波澜?
因为我怕一想,自己连最后的一点坚强也不剩了。
每当回忆起与战天齐之间的过往种种,就仿若在昨日。
本以为曾经的伤口上早已长出新的血肉,覆盖了一切痕迹。
可如今又为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开始一点一点的将那片新出的血肉撕开,触目腥红。
我终究没法做到平静的看着眼前之人,垂了眸,声音伴着酸楚。
“宁哥哥分明知道了却还要说出来,可是存心想让我难受?”
“打小我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见你难受,现在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可让她生不下这个孩子。”他也转了眸,折扇摇起之时,微微吹起了他那眸中泛起的一丝杀戮。
“宁哥哥……”我扬高了声音看向他。
他转眸看向我,一点一点的审视着我的眉目神情,手里的折扇开始一点一点止在手中。
四目凝对之下,只因我一声扬起的宁哥哥,让我与他无声对峙。
他的眸中渐趋柔和,修长手指抚过我额前的一缕发丝,将发丝握在掌心,含了笑。
“第一次听你这么高声喊我宁哥哥,却是为了他与其他女人的孩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丝顾虑说道:“宁哥哥,你知道你方才在说什么么?单凭你这一句话,若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你不仅要失了紫罗公主,还得丢了这一条命,谋害皇嗣之罪,我可担不起。”
“既然担不起,那就留着,留着让你独自一人慢慢的伤心难受。”他从我的发丝之上收回了手,轻轻一叹,转眸重新摇起了手中的折扇。
我也收回了眸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之上,这才感觉到方才指甲掺入皮肉之中的痛,微微松开了指尖,默默的一语。
“我己经不难受了。”
桌上放下折扇的声音传来,而后他伸手环住我的肩膀,将我的头轻轻的靠在他结实的肩膀之上,叹息声自耳边传来。
“别逞强了。”
我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清香,仿佛又回到四年前那些他陪伴在我左右的时光。
蓝天白云,梅林之中几道熟悉的身影,有嬉笑声,有追跑声,还有珍儿与飞哥那吱吱喳喳的吵闹声。
“宁哥哥,我突然好想江南的梅园,好想哑叔,好想老师,还有珍儿与飞哥。”我轻轻的闭上了眸,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
“放心,总有一天,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愿意,宁哥哥定会带你去看他们,你只需耐心等着便好。”他的声音是在片刻之后才传出来的,仿佛是在心底思虑了一番。
这样静静的靠在他肩膀之上,感受着那记忆里的美好时光,仿佛能驱走内心的那些痛意。
也许这就是我口中所说的时间,难道这样的痛,我还须再过上几年光阴方可摆脱么?
突然胸口一阵灼热感袭来,瞬间窒闷,喉间一紧,呼吸也有些急促,睁眸之时,伴着几声咳嗽而出。
他连忙扶起我的身子,抚手至我后背,替我顺气,丝丝真气顺着我的脉络一点一点的让我胸口的不适感得到了缓解。
“好些了么?”他满目怜惜。
我点了点头,他这才收回后背之上的手,伸手抚上我手上的脉络,细细的探查了一遍,方觉得我无恙,便收回了手。
我眸光直直的绞着他,一字一句开了口,“告诉我,我胸前的那烈火掌还能让我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