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冠云闻讯赶到燕国公府,听姐姐说完经过,不禁笑了起来:“姐姐何必担心?蜀王殿下早先虽然颇为娇纵任性,但自从帝陵归来后,却谨言慎行了不少。他最近虽然找过嘉绮几回,然而也只是寻常来往,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地方,更没有私下找过我,更不要讲给我找麻烦了。可见这位殿下是真的懂事了。如此即使他跟我都有意与谢家结亲,料想也不会为此端皇子架子!”
宋宜笑明白弟弟的意思,不只肃泰帝跟聂皇后需要注意舆论,别落下欺负显嘉帝之子的名声,蜀王对帝后的忌惮其实也不小,毕竟帝后落下亏待先帝之子的议论,顶多就是被人背后说句不厚道。
蜀王要是叫帝后记恨上了,可是会影响前程乃至于性命的。
是以陆冠云因为姐姐跟聂皇后的私交,在这场竞争里其实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除非谢嘉绮转了心意去喜欢蜀王了。
宋宜笑听罢失笑道:“几年没跟你说这些事情,你如今倒已经说得一套又一套的了?”
“谁不知道姐姐兰心蕙质,作为您的亲弟弟,我太笨了也丢您脸不是?”陆冠云笑嘻嘻的说道,“再说,我聪慧点,将来才能考个好功名,也给姐姐脸上增光添彩啊!”
“那我可要看着的!”宋宜笑对他的上进非常满意,由于两人的生母韦梦盈去得早,陆冠云没能像韦梦盈设想的那样成为衡山王世子,他的异母嫡兄陆冠伦又出继早逝的叔父昭德侯,是现在的昭德伯。
这种情况下,肃泰帝即使对燕国公府跟衡山王府都非常倚重,也断不可能再给陆冠云爵位了。
是以陆冠云的前途只能靠自己挣,宋宜笑自然希望弟弟能够金榜题名,谋取一段锦绣前程。
此刻问了几句弟弟近来的饮食起句,以及功课情况,听陆冠云说一切都好,只是对于现在这位老师的才学不是很满意,打算过两日跟衡山王提出换一位西席,不由想到他曾经的老师贺楼独寒,不免暗叹:陆冠云虽然在贺楼独寒门下不几年,彼时年纪还小,但状元的水准,又哪儿是寻常西席能比的?
只可惜那位曾经引无数高门竞争的状元郎,早已无人提起了。
宋宜笑不想说到这段不愉快的过往,遂把话题又转回了谢嘉绮身上:“听你一口一个‘嘉绮’的,这事儿衡山王爷晓得了么?若是已经决定,该早点把名份定下来才是!如此既免得蜀王殿下不甘心,也仔细坏了人家女孩儿名声!”
“我跟她说,我要金榜题名后再提亲呢!”陆冠云也不害羞,笑道,“毕竟姐姐也知道,我现在说是王爷之子,然而上头兄嫂好几位,侧母妃近年又给父王生了一儿一女,将来分家,轮到我头上有多少东西?谢家是开国时候传下来的高门了,这会去提亲,他们即使嘴上不说,心里怕也要轻看我几分的。横竖我们现在也没到非成亲不可的年纪,还不如抓紧时间多读读书,等有了功名在身,嘉绮她在谢家有面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聘礼你放心!”在宋宜笑的心目中,这个弟弟一直都还小,乍听他说这样的人情世故,有些意外之余,也很是感慨,道,“我这儿有些早年娘给的东西,是怕你跟茁儿年纪还小,是以一直没跟你们说过,专门等你们长大了再给你们的。”
陆冠云现在却不好骗了,立刻道:“韦家的门楣放那儿,能有多少东西给母妃?别是姐姐自己的体己,借着母妃的名义要给我们吧?我可不要!”
“你真是傻了。”宋宜笑面不改色的白了他一眼,道,“娘好歹做了那么些年王妃,手里还能不攒点东西?你也太小看娘为我们做的打算了!”
陆冠云闻言还是不大相信,委婉表示他觉得韦梦盈当时去得那么突然,估计来不及给长女交代什么,更遑论是转移东西了。
宋宜笑见状懒得解释,直接端起姐姐的架子训了他几句,叫人取了两张银票来:“夏侧妃虽然是个贤惠人,然而究竟年轻,又才生下一儿一女,照顾自己的孩子都来不及,想来你那儿缺点什么,也不好常去打扰她。往后有什么想要的,不方便来姐姐这儿说,就打发人自己去买吧!”
那位夏侧妃才进衡山王府时,对陆冠云非常的谨慎小心。
这两年许是有了自己的孩子,自觉地位稳固了,对陆冠云虽然谈不上弃若敝履,也有点倦怠的意思--她虽然不是正妃,但侧妃总也比侍妾高了一层。
这么点疏忽,也没到亏待苛刻的地步,不过是不如以前殷勤罢了。宋宜笑纵然从衡山王府的大少奶奶孔氏那儿听了消息,也不好去找她说话,也只能私下补贴弟弟了。
打发走陆冠云之后,宋宜笑并没有对蜀王完全放心,仍旧遣人暗中注意此事。
这一注意,就从肃泰六年的初春,注意到了肃泰八年的秋天--陆冠云秋闱得中,衡山王为此欣喜不已,特意遣人到燕国公府,商议为其向谢家下聘。
宋宜笑闻讯颇为意外:“云儿早先不是说,要金榜题名才提这事儿吗?”
“七公子的本意,只是不想被谢家小觑。”来人笑道,“然而七公子现在这年纪就中举了,将来还用说吗?王爷亲自出马试探,莱国公已经露了口风,对咱们七公子很是满意呢!王爷觉得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等下去了,早点把谢家小姐娶过门,也能让七公子安心读书。”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陆冠云成亲之后,因为衡山王尚在,夫妇两个仍居衡山王府,宋宜笑见状,自然不好将“韦梦盈留给子女的东西”交给他,只暗暗的为弟弟自立门户之后划出一份丰厚的贺礼。
这份贺礼其实来自于江南堂,不过到了她手里,给什么人自然是她说了算。
陆冠云成亲之后,与谢嘉绮感情一直不错,又有衡山王这个亲爹疼着护着,自然没什么需要宋宜笑操心的。
但同母异父的妹妹陆茁儿,却让宋宜笑感到非常的为难了。
陆茁儿比陆冠云只小了两岁而已,陆冠云都成亲了,陆茁儿的婚事,自然也要提上议程。
这女孩儿的父母兄姐容貌都不俗,当然长得也不差。作为宗室郡主,即使生母韦梦盈没给她留下多少私房,但有宋宜笑这个姐姐在,又有皇室郡主出阁的规矩,嫁妆也不必担心。
按说不难嫁。
问题是这女孩儿当年亲眼目睹生身之母遇刺受到的刺激,到现在都没多少恢复的迹象--基本不说话,对什么都没兴趣,然而让她做什么,她也会做。
这种别样的温驯静默,宋宜笑不知道要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才能放心?
何况这个情况如果没有改变的话,陆茁儿往后根本没法做个正常的主母--这要怎么办呢?
聂皇后得知后,给她出主意:“不如给她晋为公主,往后开府独居,你给她拣两个利落忠心的人搁在左右,公婆长辈都管不着,总比嫁到人家家里来得放心?”
“但陛下已经封了乐源跟平绍了,再要求晋茁儿为公主,实在有些过了。”宋宜笑摇头道,“还是等等吧,也许过两年就能好起来了呢?”
她这两年进宫已经不跟聂皇后说后宫的事情了,因为说起来不过是戳皇后的痛处:
继林氏所出皇子夭折后,肃泰六年,大公主的生身之母胡氏再次怀孕,于年底生下一子。
这个皇子很健康,一直活了下来。
有了生母出身卑微的皇长子之后,如瑶妃、宣妃这样的高位妃子可以说是长松口气:对她们的生育限制,总算解除了。
迄今这两位妃子已经先后生下二子一女--才生了三皇子的瑶妃,到现在还在坐月子。
而肃泰帝在未央宫过夜的时间最久,聂皇后却始终没有动静。
今年年初的时候,皇后主动提议把挂了好几年的皇榜给撤掉了,这意味着她对寻医问药已经彻底死了心。
前些日子,宫里传出消息,说有人劝说皇后趁三位皇子年纪还小,抱.养一个,从小养着,跟亲生的也没多少差别了。
但聂皇后最终没有采纳--现在内外都不知道皇后到底是还对自己生育存着指望,还是单纯的不想养别人跟自己丈夫的孩子?
好在肃泰帝对皇后一如往昔,始终非常重视宠爱,是以即使皇后无子,妃嫔们也不敢小觑。
但聂皇后这两年也没主动跟宋宜笑诉说过这方面的苦闷,可见她心里对此事其实是越发的在乎,在乎到连宋宜笑这样亲密的嫂子也不肯讲了。
所以姑嫂两个这天随便聊了聊,也就散了。
只是宋宜笑没想到的是,这番谈话却传了出去--传言里变成了她这个燕国夫人自恃丈夫功劳,主动进宫向聂皇后请求,将自己的妹妹信陵郡主陆茁儿册封为公主!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充满了对燕国公府居功自傲、逼迫皇后的议论!
这时候已经过了年,正是肃泰九年的正月里。
这年有春闱,各地士子聚集帝都。
帝都大街小巷的茶馆酒楼,时常有士子聚会,高谈阔论,寻觅知音,偶尔也会一较高下--这些人最爱指点江山褒贬人物,赶着这么个热度,关于燕国公简虚白是否居功自傲的争论,在整个帝都闹得沸沸扬扬。
虽然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认为,简虚白对肃泰帝有拥立之功,而且这些年来辅政用心,又协助肃泰帝灭掉了威胁中土已经数个朝代的狄历,可谓是劳苦功高。
这样的功绩,别说燕国夫人是否真的要挟帝后给自己妹妹册封公主,即使真的这么做了,也是情有可原--信陵郡主异常静默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人家做姐姐的心疼妹妹情况特殊,怕她正常出阁会受欺负,想着给她弄个公主府,自己当家作主,也避免应付公婆妯娌,帝后都没说什么,底下人嚷什么嚷呢?
不过这部分人,基本都是简虚白这派人的后辈子侄,比如说沈刘卫苏这几家应考的士子。天然属于简虚白这派,断没有说自己人坏话的道理。
更多的士子,都坚持宋宜笑此举乃是燕国公府目无君上、嚣张跋扈的证据!
在各种聚会里,他们用尽才华的攻讦着简虚白--其实这些人也未必每个都真心厌恶或者怀疑简虚白,主要还是因为这些人刚刚从各地的秋试里杀出重围,得到参加春闱的资格。
没有经历过宦海沉浮洗练的大睿后备官员,此刻大抵满怀着雄心壮志,正是平生最挥斥方遒的时候,书生意气上头,凭什么朝堂大佬官场巨擘,统统不放在眼里!
而简虚白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手握重权,最重要的是,他还不是科举出身,乃是军功入仕--士子们对他既是不服,也是羡慕嫉妒恨,原本就不可能很推崇,更遑论时下舆论也对准了燕国公府,哪能不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呢?
再加上简虚白当年逼死晋国大长公主的事情,固然没有外传,但晋国大长公主发丧之后,燕国公府连吊唁都没有去--这事儿是很多人看在眼里,不可能保密的。
这点被翻出来之后,士子们越发觉得简虚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极,这样的人如何配居朝堂高位?
这不是带坏整个朝堂的风气,也让天下人都对朝廷的公信力产生质疑吗?
类似的观点在帝都散播了一阵之后,许是见燕国公府没什么反应,肃泰帝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士子们对于燕国公府的攻讦越发激烈,甚至有人提议要联名上书朝堂,罢免简虚白目前的相位以及吏部尚书之职--当然这种纯属喝酒喝多了的决定,走到半路上醒了酒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虽然没有士子联名上书针对简虚白,这么一番动静,朝堂上下自然不会不知道。
袁雪沛为此专门抽空走了一趟燕国公府:“目前的情况,你可有什么打算?”
他跟简虚白自幼相识,彼此都十分了解,当然明白如果不是简虚白的故意纵容,这些士子怎么可能闹得起来?
毕竟简虚白现在虽然没管着礼部,可是今科春闱的主考官,却是他的人--这些士子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对燕国公府有敌意,难道这份敌意还能大过他们自己的前途去?
所以袁雪沛知道,简虚白是故意的。
他只是不明白简虚白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