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恶来冲进那个阴暗的石洞时,铺天盖地的悔恨几乎将他淹没。
他的小浅,他一直当作妹妹的存在。被人用粗糙的麻绳成大字型绑着,四只并不纤细的管子毫不留情的插入她细瘦的四肢,鲜红而粘稠的血液一点一点的从那管子中流出,慢慢汇集在她身处的木盆中,一点一点的将她染红。
那是他心中唯一的一点洁白,将他从深渊中拉出,将他从地狱中带出。这黑暗浑浊的世间唯一令他驻足的净土,被人如此对待,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这样无力的事实令他感到空前的绝望。当他的师父被人陷害残杀的时候,他没有绝望,他等待着可以将仇人撕碎的契机。当他的挚爱被人欺凌侮辱的时候,他没有绝望,他等待着可以将恶人打垮的契机。当他被所爱之人抛弃绝离的时候他没有绝望,他等待着一切可以挽回的契机。当他被所爱之人误会厌恶的时候他没有绝望,他等待着所有可以翻盘的时机。
他活了这么久,经历这么多,他从未绝望过。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百亿水人定胜天的信念,他从来所经历的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世界。打回去打回去打回去。虽然暴力但也直接。
他从接触皇室的人开始,才知道居然人的心可以如此的复杂。九曲回肠,七窍玲珑。他开始成长,开始变得攻于心计。
他自以为天下无双绝顶聪明却没想到一直只是坐井观天。
似乎每一步都是错的。君之允同他结盟说是要福泽天下,君之章又同他结盟说是会庇佑万民。但其实,哪一个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他自以为可以在乱世中凭一己之力护艾浅周全,让她一直天真单纯快乐幸福。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被人操控于棋盘之上。他以为,通过强力的打击令她成长成熟,便可以保她一世平安喜乐。没想到,还是逃不过造化弄人。
如果,无论如何都是这样的结果。那么,他为什么不让她走那最快乐的捷径?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亲手伤她?
张恶来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但他唯一做的事情却是隐藏。
他太知道欧业有多少种手段与人同归于尽。尤其,面对他这个故人。也许很多事情就坏在太过了解,他心如刀绞的看着艾浅的面庞渐渐变得苍白,呼吸渐渐微弱。当他看见罗香手里的匕首时几乎想要冲出去折断那只作恶的手臂。可,他不能,他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去做,他有太多的话没有说出,他的腿牢牢的钉在了地上不得寸进。
而最终的结局却那样的讽刺。欧业有千万种保命的法子有千万种同归于尽的办法,但他却太过自信罗香不会也不敢杀他。
张恶来终于冲了出去。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将艾浅扶了出来。那充斥鼻腔的血腥味几乎将他的眼泪给刺了出来。
“小浅?醒醒……”将一颗药丸送进艾浅的嘴里,张恶来拍了拍她的脸想要将其唤醒。如果艾浅此时意识清醒的话,可以准确无误的认出,张恶来手中的那药丸,和当初红娘给她吃的药丸一模一样。
“你!来人啊”罗香被张恶来不耐烦的甩了出去,碰上了坚硬的石壁不知死活。但她尖利的声音成功的给张恶来找了麻烦。大队的士兵从外面涌入。
“你受伤了,把艾浅给我吧。你跟在我后面,我们从密道出去!”清冷的声音响起,付燃的身影快速的加入了打斗的行列。
“姐姐!”小桃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看着艾浅昏迷的模样一张俏脸皱的快成包子。“付燃……姐姐不会死掉吧?怎么脸色这么白……身上也这么冷……呜呜……怎么办嘛……”少女转身扑进了身旁青年的怀里。
“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付燃的冷脸瞬间柔和了下来,温柔的安慰着怀中的少女。
“哼!老娘的药怎么会没用?那死丫头想死都困难呢!”红娘嚣张的说道,眼角的蝶划出张扬的轨迹。
那一身红衣如火热烈的美人哟!张恶来立刻接道,“恩,红儿的药自然是很管用的!这可是当年千金难求的方子呢!小浅只是失血过多,多补补就会活蹦乱跳了!”
“哟!这是谁呀?三年前也不知是谁闹的人不得安宁,今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说出来我也好有个准备不是?”眼角的蝶缭乱,朱红的唇紧抿。
“哈哈……有机会我会解释给你听的……”男人脸上横贯的刀疤都要扭成几道儿来取悦美人儿了。一张好好的凶神恶煞的脸愣是被摆出了忠犬的表情。
“哼,还不是你当年的那些烂事儿!当我傻的吗?我倒好奇你想怎么解释给我听呢?”红娘眼角微勾,纤眉一挑,刺得张恶来说不出话来。
不过也不用他说话了,艾浅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姐姐!”小桃高兴的叫了出声。
“小浅,你醒了就好。呐,现在这里也不安全,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吧。”张恶来说着背起了艾浅走进了红娘备的车中。
艾浅没有表示什么,默默的闭目养神。等待着体力的恢复。看到红娘小桃付燃也没那么激动开心。一下子沉稳了不少。紧紧皱着眉,很累的样子。
“什么?你说六皇子妃失踪了?怎么可能!”碧莲失控的站了起来,一直温婉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小小姐……别气坏了身子……”碧珠从未见过碧莲如此生气的样子,有些害怕,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那个除了吃什么都不会的六皇子妃有何能耐,为什么自家小姐这样的人会心心念念的惦记。
“呵,碧珠,你是一直不理解为何我会将艾浅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视作朋友知己?”碧莲缓了口气,平静了许多。只手中紧紧的绞着帕子。
“小姐自然有小姐的理由。碧珠愚钝。”碧珠也不敢在主子的气头上放肆,从想要脱口而出的话中挑出几句碧莲还能听的入耳的话。礼仪是难得的周全得体。
“你觉得我在天香楼好还是在太子府好?”
“这,自然是在太子府好啊。”碧珠不明白主子为何要问这么简单的问题。明明是个人都知道,天香楼是妓院,那里有能好到哪里去?当然是在太子府里享福啦!
“呵。世人皆看表面光鲜亮丽,谁人肯解内里苦楚哀愁。你只知道天香楼是人人不耻的妓院,可你可知道我在天香楼也算是头牌,是可以按着心情接客的。客人也不是那些肥头大耳的莽夫,而是懂得怜香惜玉的诗人。我在那里可以按着心情给人脸色看,他们不光不会在意还会赞上一句真性情。所得的酬劳则大多是我的,再过个几年我就可以给自己赎身,到时候买块田产,自己也算有了条活路。”
碧莲朝想要说些什么的碧珠摇摇头,自己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初入太子府,太子多房侍妾挨着个儿的给我下马威使绊子,太子又不是个知冷热的。我又是一没身份二没钱财的,你只知道我现在宠冠一身生活幸福,你又怎了解当初那走投无路的悲哀?你的确是我初入府中便跟在我身旁的丫头。只是,那时草木皆惊的我又怎敢信任于你?这样的日子,你真的觉得很好?”
“小姐……”碧珠忽地住了嘴。她的小姐啊,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身份呢……
“呵,在周边的所有人中,只有小浅,肯为了我同皇子顶嘴,只有她,在各色的嫉妒声中劝我放弃。”碧莲的眸子透出悲哀。
那个天真的少女,终于死在了人心纷杂的漩涡之中。那个被卖到青楼也不沮丧只要有馒头就很开心的傻丫头哟,终于,再见不到了吗?
“殿下。”杜惠荷一身简洁的装扮更显干练。但此时她的眉间尽是风雨来临前的担忧。“今日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惠荷。”君之允突然紧紧的拥住了她。这个傻女人哟,真是,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