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响亮的耳光声回响在室内。
“你这个孽子!”罗门忠暴怒的声音响起。
“老爷,老爷,您息怒啊!”
罗香在他暴怒的力道下控制不住平衡,跌倒在桌角,桌上的瓷瓶‘啪’的一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少女的额角被波及,鲜红的血液蜿蜒而下。
罗香并没有理会那磕破的额头,或者说,那额角的刺痛也不及她心痛的万分之一。眼前暴怒的男人啊,就是她敬仰了十五年的父亲。
对着艾浅总是染满仇恨和疯狂的眼睛此时流下的是悲伤的泪水。“爹,我是您的女儿。”
罗门忠被女儿突如其来的泪水闹得愣了愣,“废话!你不是我女儿我用的着为你操心!”
“呵,您真的是为我操心吗?还是为了您的仕途操心?”白皙的双手支撑起瘦弱的身体,这些日子,她真的瘦了很多。“四殿下心有牵挂,且杜家现在如日中天,爹,您把我嫁过去,真的是为了我好吗?”
“你这个不孝女!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四殿下英明神武,怎么就不是你的好归宿了!”
“爹,记得我四岁的时候,又一次跌入了池塘,您大发雷霆,把那日带我游玩的丫鬟婆子全都打了顿板子并赶出了罗家。那时,您跟我说,阿香是您的心头宝,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
“我五岁那年冬天,偏要闹着和您出去打猎,结果我回来后高烧三天,娘气得大骂我不听话,您却没有一句责骂,把全京城的大夫都找进了罗府,最后甚至还请来了御医。”
“我六岁的生日,想要见见当朝天子,您想方设法的把我带进宫里,又绞尽脑汁的把我藏到御花园皇上必经的道路上。结果引得天子震怒,把您连降三级。您还是没有责怪我,可您却无视我!”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是您宠的无法无天的掌中明珠。可您的态度却越来越冷淡!”
“我心里有愧,我一直想要弥补,我一直一直的努力讨好您!”
“我拾起最讨厌的四书五经,我拿起最不喜的针线女红,我成了京中小姐争相模仿的对象,可您的态度却依然没有变过!”
罗香抹了抹脸上,混合了血液的泪水。
“我七岁,秀了一副山海蓬莱图送给您,我从未见您挂出去,我还以为是您想要珍藏,可,我却在厨娘的房间看到了它。她说,是您丢掉的,是您在我离开的那一刻,立刻,就丢掉的!她看着心疼,便捡了回去。”
“我八岁,背诵了全部的四书五经,教书先生夸我奇才,可您呢?您一眼都没有瞧过我!”
“我九岁,被艾家小姐艾浅的马车撞伤了脚。可您呢?您知道后立刻抓着我上门赔罪。后来,由于医治不及时,我的脚整整肿了两个月!您知道我的脚有多疼吗?”
“我十岁,不小心路过您的书房,听您说起对艾家的不满。我处心积虑的接近艾浅,引她说出狂言。您如愿以偿的扳倒了艾家,可您记不记得当时您说我什么?您说我小小年纪便心怀叵测。”
“我十四岁那年,喜欢上了来家里做客的六皇子。您的态度是那样坚决。直到现在,六皇子的母家被推倒,六皇子本人被皇上禁足。我才明白,为何当时您的态度是那样的。”
“现在,您买了胭脂雪的胭脂,聚宝阁的珠宝,和锦绣缘的嫁衣。您欢天喜地的为我准备婚事。可,却是给四皇子做妾!为什么!因为四皇子的母家是一手遮天的季家吗!难道,那四皇子是个七老八十的老翁,或是,您哪天搭上了有着八房侍妾的太子的线,我也要去嫁吗?”
说道后来,罗香的眼睛已溢满浓浓的哀伤,那泪水,沿着苍白的脸滑下,带着一个女儿的不解和悲伤。
“爹,我不求您的原谅,我罗香可能命中注定只有六年的幸福可享。我不怪您。可是,就算我求您好不好?不要让我嫁给四皇子。女儿此生,只求您再宠我这一次好不好?爹?”
罗门忠额头青筋直跳,他年轻时确实宠这个大女儿,因为她被贬职后也确实怨恨。可他也不至于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吧!
她怨他被贬后的冷淡无视,可她知不知道,若不是凤鸣帝路过时她突然跑出去讨要凤鸣帝的玉佩惊了圣驾,他罗门忠也不至于连贬三级!
她七岁送的山海蓬莱图确实精美用心,可那却犯了皇上的大忌!不丢弃又能怎么样呢?等着全家被杀头吗!
她八岁的努力刻苦天纵奇才确实让人欣喜,可当年正是他升迁后被排挤的苦日子,就算是为人父母,他也是人。是人总是会习惯性的迁怒!他已经让人偷偷给她加了月银赏赐,还要他怎么样!每天被以前的下属排挤欺压,难道他就非得摆出一副笑模样对着害他落入如此境地的女儿吗!
她九岁,冲撞了艾家的马车,若是不立刻去上门赔礼,还不知现在他们一家要被人发配到哪里去!她的脚痛难道他这个做爹的不心疼?他那些日子就快要把御医院的门槛磨平了!
她十岁,道听途说就去惹人家艾家的晦气。虽然那时艾家已显衰相,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为了给她收拾烂摊子愣是不得不买给了四殿下一个人情,把罗家卷入了皇储之争里面!
她只知道四殿下和杜慧荷伉俪情深,却不晓得,有了罗家一直帮扶四殿下的情意,四殿下可保她一生衣食无忧!
“我,罗门忠自诩精明,却不想自己的女儿会如此……”在王氏的搀扶下顺了顺气儿,罗门忠无力的挥了挥手,“滚,滚,给我滚出罗家!我罗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他念她年幼无知,他顾这骨肉亲情,可她却是无知无觉,只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
“老爷!阿香只是一时糊涂!”王翠玉带着哭腔求情。
“你教出的好女儿!都会自己悔婚了还糊涂!不糊涂的话我看都要把我这个亲爹送上大牢了!”
罗香缓缓站起身子,苍白的脸上泪水混杂着血液,整张脸看起来很吓人。尤其,那一双疯魔了一样的眸子。
“阿香!阿香,你干什么去!还不给你爹陪个不是!”王翠玉连忙拉住女儿瘦弱的身躯。
那双纤细苍白的手冰凉,激得王翠玉一个冷颤。罗香那状若疯癫的诡异莫名的微笑更是让王翠玉胆颤非常。
“娘,您不要担心我。女儿,会好好儿的!”
看着生养了十五年的女儿就那么挺直了脊梁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罗门忠气得倒了下去。
“秋云,你说,到底什么是情呢?”杜慧荷白玉的手握着散发着墨香的书卷,眼露迷茫。
“小姐?”立于一旁的小丫头疑惑的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问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唉……”杜慧荷低叹,自己是怎么了?怎地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说起了这些?
“小姐,这是怎么了?无端的叹什么气呢?前几日殿下送的紫玉葡萄还有些呢,我去拿来吧?”秋云担忧的望向自己从小认定的主子。
“好。你去取些来吧。”
杜慧荷此时也没了读书的心情,放下手中的书卷缓步走出了屋子。
冬季即使有了太阳也是寒冷的,每一口呼吸都带出冰凉的白雾。
爹爹,娘亲……你们会怪我吗?
女儿不孝,无法尽孝于二老膝下。女儿不孝,无法……
大哥……
可……手倏地攥紧,可,那是我的夫君……
男子汉大丈夫,天地君亲师。我们女儿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为天,夫即为纲。
略显凌厉的眼角似是闪出点点晶莹。
我真的,不能,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倒下。我真的,无法任由别人挡在他要走的路上。即使,那是生我育我的母家。
因为,天下间,我离他是如此之近,尘世里,他待我是那般的好。我一日日的看着他眼中的光彩因为距梦想更近一步而绽放,我一日日的看着他为着自己的梦想奋不顾身。跌的头破血流也好,伤的体无完肤也罢,他总是那样坚毅的站着,长身玉立,目如磐石。
世人皆道四皇子年少有成学富五车聪颖沉稳,可谁又了解这背后四殿下付出了多少?
杜慧荷紧了紧脖子上毛绒绒的围脖。纤细的手指抚摸上去,连心都变得温暖。这可是君之允上次向皇上特地讨来的呢。
“小姐,进来暖暖吧,今天外面好冷的!”原来是秋云拿了葡萄回来。
“恩。”皇商杜逸之的家里不会连串葡萄都没有,可是……杜慧荷捻了颗还带着水滴的紫皮葡萄。这天下间,又有谁会特地的仗着皇宠正盛去跟天下至尊讨一串不甚起眼的葡萄呢?
更何况,当今圣上最讨厌的,莫过于爱美人胜过天下的性情中人了。
我的亲人,我的爱人。
杜慧荷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底似有寒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