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一出口,管教肓的王副书记和蔡副镇长脸先就黄了,事情出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尽管有许许多多的客观原因,但有一点是不可能推卸的:自己没有做好老师的工作。全镇很多人都不能按时领工资,人家政法线不出问题,卫生线不出问题,为什么就偏偏自己管辖的范围出问题。王书记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老官,想想还是争取主动的好,因此连忙检讨说:“出了这样的问题都是我的责任,没有把工作做好。”蔡副镇长见王副书记做了检讨,正想也来个照瓢画葫芦,老官却不耐烦听这一套,拦住正想张嘴检讨的蔡副镇长说:“我不是叫大家来检讨的,若要检讨,先检讨的人应该是我,我担任这个书记也己二个月了,可拖欠干部职工工资一直未能发放,可检讨的事还是到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让老师离开子虚。不要让事态扩大。”
管政法的老葛磨拳擦掌地说:“这事好办得很,今晚我就把派出所的人拉出去,凡是通往外面的路口都派人把守,我就不信他们从天上飞过。”
老葛这一说,有人便表示赞同,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认为老师上访唯一的目的是领回已经三个月没领了的工资,又不是农民暴动,没必要去阻拦他们,让他们上到县上闹闹,也好给县太爷增加的压力,让他们想想办法及时兑现工资。党群副书记老张就很赞成后面这种意见。
老官见大家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却又都没法提出什么好的意见,想想老师们也是很难的,老师的职业本来就清贫,一个月就那么几个工资,还不能按时领,如今又是年三夜四,说来说去,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还是钱。可官书记手上没钱,管财贸的副职手上也没钱。子虚这几年年年赤字,而且一年比一年严重,如今单是欠农行的贷款就已经是400多万,老官以前也知道欠债,但他不当家,到底欠多少他不得而知,做了书记后,他一查账,吓得目瞪口呆,400万,这可是子虚整整两年的财政收入总和啊,这笔钱别说还本,就是付利息也会拖跨子虚的。他刚上任时,地区宋副专员划了五万过来,他还来不及高兴,钱到农行时就全被扣了下来。气得他大骂管财贸的副职是饭桶,早知农行要扣钱,为什么就不想想其他办法提钱,落得白白空欢喜一场。那五万块钱就像打水漂一样连声音也不响一下就不见了。想到钱,他的头就阵阵生痛,全镇四百多在职老师,一个月差不多要10多万块钱,三个月就是三十多万,他去那弄这么一笔钱?要是他是孙猴子就好了,只要拔根毫毛下来一吹,要多少便有多少,偏偏他就没有这个本事。让老师到县上去闹的消极思想绝对行不通,他刚上任,老师就到上面闹事,这不是往自己的脸上抹黑?这不是不打自招说自己没本事?老师们绝对不能上访,目前唯一的办法只有先做老师的工作,先稳住老师,再设法弄钱。
他这样打定主意后,逐个扫了在坐的各位部下一眼,他的这帮部下三个月前全是他的上司,世事轮回,如今都做了他的部下。也歪知有何感想。想想这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在坐的自然有人不服,可没有办法,人有了权之后,就会不怒而威,就是不服也得听他的。就像老官,做办公室主任时,在坐的那一位吩咐下来的事他不是夹着尾巴赶紧去办的。如今大家可全都要看他的眼色了。人有了权之后,一夜之间他就像脱胎换骨一样,原先唯唯诺诺的他发号施令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副职们甚至惊奇也发现,他领导起别人来简直是得心应手。大家见他那双虎虎生威的眼睛探照自己,知道他又要作指示了。老官果然发话了:“水可以载舟也能覆舟,老百姓是水,我们做伴领导的就是一叶小舟,他可以把我们送上岸,也可能让我们葬身海底。这回老师要上访的事也是这样,搞得不好,在坐的谁也脱不了关系。不过,强行阻止老师上访的办法不行,把老师推给县委县政府也不行。县上的困难比我们还大,要是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上级来解决,还要我们乡镇一级行政单位干什么?因此,解决这件事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他说到这理,抬起手来看了看手上戴的表,接着说“现在是子夜一点,离天亮还有六个多钟头,做工作还来得及,今晚大家就不睡觉了,分组下到下面做工作。”接着他便把在坐的人分做三组,分东西片和中片组,老官说,为了对老师心里造成一定的压力和威慑力,多带几个人也不访,夜餐费由镇政府报销。老官最后强调说,这次分头行动谁也不准骑摩托车,远的骑单车,近的就步行。他解释说:“老师的生活这么困难,镇政府的干部一人一步摩托太招摇了,容易剌激老师的情绪。”有人临走时问道:“书记,要我们做工作容易,可老师们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他们要的是实的东西,老师要是逼我们表态,问什么时候才能兑现工资,我们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解决,做什么工作都是放屁。”
老官被逼到了南墙,硬着头皮说:“就对老师们说,过年前一定兑现。”
王副书记悄声对他说:“要兑现工资少说也要30多万,这个态可不能随便表。老师是朦不得的。”老官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钱的问题再想办法。”
人们走出会议室时,老官给老葛使了个眼色,老葛会意,故意走在最后。老官见左右已走远,悄声对老葛说:“我想来想去,为了增加保险系数,防止做工作失败,还是按你说的去干,你就多带一些人,把各个主要路口把守起来。不过,任何人不准带武器,包括你在内,而且有一条铁的纪律,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老葛苦着脸说:“书记,你这么一规定,我的人马可要吃亏了,老师们要是一气之下动起手来,我们不是只有挨打的份了?”
老官笑着说:“老师都是些斯文人,不会动粗的,放心吧。”
老官和王副书记带着小余等10个人,负责做中片组老师的工作。临出门时,小余对老官说:“官书记,兵书上说擒贼先擒王,我们也不用一个个去做工作,先把教肓组的老陈和各个小学教长软禁起来,没有人领头,老师们就像散沙一样,还能上访。”
老官对小余把老师们比作贼很不满,小余认为把头们软禁起来就什么都好办了简直是幼稚。不过,小余提议先做头们的工作这点倒和他不谋而合。因此老官对部下说:“我们先找老陈,摸清情况再说。”
教肓组离镇政府只有十多分钟的路,一行人便按书记的要求全都步行。这晚没有月亮,夜色昏沉黑暗,五步之外就没法看清前面的人,由于怕惊动了老师,大家不敢打手电,只好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前,不知谁摔了一跤,“啊哟”地叫了一声。书记沉声喝道:“不准弄出声。”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十个人悄悄地摸近了教肓组。教肓组坐落于子虚河边,由于教肓组没有自己的办公楼,一直和镇中心小学一起挤在一起办公,在操场左前方,有几排低矮的平房,那便是教肓组和中心小学老师们的宿舍了。一行人进入教育组的营盘时,四周静悄悄的,脚步就像践踏在睡人的梦上一样。王副书记凭感觉敲开了第一排平房的最后一间房,屋里的人立即有了反应:“老邓,这么早,不是说好五点的吗?”
门外的人大感意外,倒是老官反应得快,悄悄说:“看来他们是约了五点出发,怕天亮我们发觉。这个老邓肯定是陈村小学的邓世文校长了。”
王副轻声说道:“******,这个老陈平时挺老实的,我总以为他不会带头闹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件事平息后,得撤了他。”
老官没有接王副的话,却大声说道:“老陈,我是官顺发,有点事找你,开门一下。”
屋里先是一阵沉默,尔后传来老陈不俾不亢的声音:“官书记,不知有什么急`事找我?这么晚了还要劳动大驾。”
随着话声,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从门后伸出一颗脑袋,这颗脑袋的天灵盖上只有稀疏的几根毛发,一张瘦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皱纹,鼻子上架着一副黑色镜框的眼镜,右边的眼镜架已从中间折断,用白色的胶布粘了起来。身上刚刚穿上的一套皱巴巴的西服有一颗钮扣还没有扣好。这人一见门外站着那么多人,就想关门。王副抢上一步选挤进了门,接着大家也先后进了屋里,老官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走进来时,发现在客厅谦饭厅的一把破竹椅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黄色挎包。老陈见他打量这个挎包,脸抽动了一下,随之便平静下来。老陈似乎忘记了请这帮不速之客就坐,或者根本就不想请他们坐,老官看见他那充满敌意的表情,故意轻松地说:“老陈,你准备出远门,这是行李吧。“老陈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口气冲冲地说:“就是牛马干了一天工作,也要给他吃点饲料,全镇几百老师辛辛苦苦干了三个多月,连一分钱也领不到,书记,我想请教你,我们吃西北风还是喝东北风?镇里没法解决我们的工资,我们准备到县上讨个说法,天一亮就走。我想一定是有人出卖了我们,要不,三更半夜的,官书记那里还想起我们。”
王副见他说话全不把书记放在眼里,觉得太不像话了,脸色阴沉地说:“老陈,不要忘了这个组长是谁给你的,说话客气点。”
“不错,这个组长是你们给的,你们可以随时收回。我早已当够了,气也受够了。老师们骂我是你们的狗腿子,不为他们解决实际困难,你们呢,一定后悔选错了人,以为我不为你们分忧解难,还火上添油。趁着书记在,我想请教你们,我该怎办。如果我不带队上访,老师就不会放过我,不说别的,就是唾液也将我掩没。何况我自己还要吃饭。你们就就地免去我这个组长吧,我真的当不下了。”
老陈说完,原先高高昂起的头一下子低了下来。垂首站在一傍。老官见他情绪激动,走上前轻轻地拍了他的一下肩膀,安慰他说:“老陈,我们就事论事,别扯远了,当个小头目不是什么大单的事,别动不动就免职撤职。老师们领不到工资,我们心里比你还急,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讨论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根本,你老实诉我,你们组织了多少人上访?也让我心里有个准备,要是我现在向你保证,过年前一定兑现工资,你能不能阻止老师上访?”
听了书记的话,老陈抬起头不相信地看了一眼老官,摇摇头说:“领导说话不算数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上访是老师们集体决定的,我一个人可不能随便就改变得了,我可不能出卖老师。对不起。”
老官听了,想了一下对王副说:“王副,你带几个人去把老邓他们几位校长请来,我得听听他们的意见。”
王副领命带着人了去了。屋里只下老官和老陈,老陈这才说:“官书记请坐下再说吧。我知道你比我还难,做个****书记还不是整天跑细腿,你刚上任,本来不该给你怠麻烦,可实在没有办法。你不要怪我。”
“老陈,这几年子虚经济上不去,害老师们受苦了,我代表镇党委政府向老师们道歉。上访的事我看还是算了,县城的老师一样是几个月没领工资了,你们上到县上,就是领导们有时间接见你们,这钱的问题还不是不能解决,就算给我一个面子,你自己先不要上访,其他人的工作我们最慢慢做。好不好?”
“书记,财政有困难,工资不能按时发,我们可以理解,令人气愤的是大家同是人,你们镇里的其他干部为什么能按时发,偏偏就老师的工资不能发,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全镇正副书记镇长十多个人,每个人占着一台大哥大,有事没事只管打,反正钱是阿公出的,打多少也不心痛,那有这样当家的,不败才怪呢。”
老官听了,正想说话,里屋突然传出一阵破锣般的咳嗽声,听声音似乎是一时喘不过气来了。老官问道:“是不是吴老师病了?听声音似乎还不轻,让我看看她。”
老陈连忙说:“官书记,老吴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一点伤风感冒,里面肮脏得很,你就不要进去了。”老官也不多说,只管往里走,几步便走近了床边。
床上只见一张腊黄的脸贴在床缘上,头发像乱草一样披散在枕头上,床上人的闭着眼睛在喘气。老陈慌慌地叫了一声:“老吴,书记来看你了。”
老吴把眼睛睁开,想挤出一点笑容,结果却是哭不像哭,笑不像笑,样子难看极了。老官弯下腰摸了她的头一下,突然叫道:“老陈,吴老师的头这么烫手,病得可不轻,得赶快送医院。”
吴老师有气无力地说:“以前的那点积蓄,这三个月早就花光了,医院如今又是只认钱不认人,就算到医院,还不是被挡在外面。穷人命硬,耐耐说不定就好了。”老陈深情款款地说:“老吴,你放心,这次我们到县上,一定会把工资在回来有了钱,我马上送你到医院。你就坚持多几天吧。”
“老陈,书记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上访的事算了,别给领导惹麻烦,答应我。”
老官听着这对贫贱夫妻的对话,眼睛有些湿湿的,心里想道:“工薪阶层生活尝且如此困难,其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便可想而知了。像吴老师这样发病没钱医治的人看来一定不是少数。如果连吃饭治病问题都不能解决,还谈什么发家致富,得开个会,想办法弄点钱,让老百姓过个像样的年。吴老师也得送医院,这个病是不能再拖下去了。他这样想的时候。便伸手摸自己的口袋,掏了一下,掏出了几张纸币,他算了一下,刚一百元多一点。这些钱他知道连基本的押金也不够,想想说:“老陈,走,我们这就送吴老师到医院,钱的问题住进医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