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吻让他醒了。
布雷克再次梦到雪,雪落在身上像毯子一样盖住他。但当一片雪花触到他的眉际,溶化之后,他就浮出了梦境,发现父亲坐在身边,满脸疲色却充满爱意地看着他。父亲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布雷克眨眨眼睛,很困惑。
爸爸一脸憔悴,眼睛下方出现了眼袋。他一身衣服皱巴巴的,可是在汗臭与沙尘味之下,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那股味道让布雷克感到温暖而安全。他翻身侧躺,又睡着了,笑得一脸幸福。
过了几个钟头,他惊醒过来。
一切都是梦吗?
他睁开眼睛。一开始除了一片素净的白光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那片光像枕头一样围着他。接着他的脑海开始拼出一堆被丢弃的影像,他紧紧抓牢它们,挣扎着清醒过来。身上的疼痛提醒他,那场梦魇是真有其事。
他浏览四周。床又薄又硬,像担架一样,浆得硬硬的床单简直像外科手术一样锋利。寂静之中又有哔哔声。还有使用呼吸器的规律吸气声,幸好那东西不是连到他身上。他偷偷用手指揉揉鼻子。
他一定是在医院。
父母亲就坐在靠近他的地方,神情焦虑地照料他,妲可裹在一床亮闪闪的银色毯子里,看着医生将什么东西注入布雷克头上那个透明的塑胶气囊。液体滴进连到布雷克腕上的管子里。
“他不会有事的,”医生说,“我们已经用绷带帮他把食指包扎过了,也把其他的割裂伤缝好了,不过他的头部遭到重击。我们会将他留院观察,以避免脑震荡。他已经挨过来了。”
布雷克感觉他的头好像塞满了棉花。一波反胃的感觉涌上来,被他咽了回去。
“那当然,”布雷克的爸爸说,“我们只是等不及要带他回家,就这样吧。”
家……不知怎么的,这个字眼听起来不太一样。
布雷克躺在那里,从半闭的眼帘之间模模糊糊瞥见他的家人。爸爸伸出那双坚强的手,一手搁在妲可肩上,另外一手搂住妈妈,紧紧地,搂住妈妈的腰。令布雷克吃了一惊的是,妈妈在哭。
布雷克没有力气说话或做事,只能假装继续睡。他不愿意完全睁开眼睛,唯恐一家人终于安全无虞、团聚一起的幻象消失不见。
这好像一场梦,他不想结束这场梦。
“他还没有醒来吗?”妲可嘀咕,她感觉到布雷克的眼皮后面有点动静。
“我想还没有。”爸爸说。
“不要吵醒他。”妈妈补上一句。
可是,这句话丝毫没有阻止妲可,她还是上前轻轻敲了敲布雷克的额头,“喂,里面的,有人在吗?”
布雷克的头侧一股剧痛。他发出呻吟。
“妲可!”父母亲同时警告她,迅速将她拉开。
“看吧?我就说他醒了。”
布雷克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五马分尸,再用有刺的铁丝网缝回去一样。虽然阵阵抽痛,他还是试着坐起来。
“唔?”他昏昏沉沉地哼道,一阵痛楚又涌上头部。他往后沉坐,精疲力竭。
“不要移动你的头,宝贝儿。”
“黛安娜·班特利已经被逮捕了!”
“妲可!”
“你平安无事,我们就放心了,宝贝儿。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把一切告诉我们。”
布雷克摇摇头,竭力从轰隆轰隆的声音之中听出意义。他的耳朵里都是回音。
“可是怎么会呢?”他觉得想吐,含糊问道。
“你救了我!”妲可大声说。
“嗯,实际上是那条狗救的,”妈妈说明,“它开始叫得歇斯底里的,一直朝图书馆的大门扑过去。我原本以为是狂犬病。狗主人是个怪人,他一直指着屋顶,咕咕哝哝说些我不懂的话……”
“是爱丽丝哦!”妲可说得兴高采烈,但妈妈没理她。
“然后,当然了,警铃大作,”妈妈继续说,“我看到你在塔顶上挥着妲可的雨衣,对抗那个可恶的女人。那情景就好像电影里的镜头。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后警察就来了……”妲可将故事迅速拉到后来。
“对啊,警察爬上屋顶去救你,”妈妈说,“那一刻,我以为黛安娜·班特利就要杀了你。”
“她是啊。”布雷克试着说,可是话卡在喉咙里。
令布雷克惊讶的是妈妈居然流起泪来。
“那爸爸呢?”他精疲力竭地问,“你怎么会——”
布雷克伸出一只手,但还是无法完全控制,结果指着地板。
“我已经出发往这里来了,”克里斯多夫·温特斯握起儿子的手,塞回被子底下,“我一直尝试与你们连络,试了好几天。我想念你们。”
一个呵欠打断他的叙述。
“何况,我听到你们的真心话,”他拍拍妲可的头,妲可不舒服地蠕动,“说波斯柏·马雄又回到这附近。我不能忍受他对你们的妈妈展开攻势,于是昨晚就直奔机场,跳上飞机,今天下午很早就到了牛津……赶上尖叫声与警报声。我就晓得你和妹妹八成忙着恶作剧。”
布雷克露齿一笑,却无法将他所听到的全盘吸收。“你认识马雄教授?”他终于问。
爸爸身体微微一僵,点点头说:“他和你妈在我,嗯,介入之前,曾经很登对。”
茱丽叶·温特斯摇头。“你怎么会以为我——”她开口说。
“我只是想确定,”爸爸说,温柔地伸出一只手拢着妈妈的肩膀,“我想念你……你们三个。”
“我也想你,”布雷克说,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很高兴你来了。”
“走吧,那孩子需要休息。”另外一个声音在病房的边上说。
布雷克伸长了脖子,看到一个满头白发而熟悉的身影,庞大的身躯挡在门口。这一动引起他的头部一阵大痛,他的身体一缩。
布雷克的父母亲戚觉到他们需要一点隐私,于是起身。“失陪,”父母说,“我们出去一下。”
“很高兴再见到你,卓里昂。”布雷克的爸爸私下补上一句。
“我也是,孩子,我也是。”教授喃喃说道。
父母亲把妲可拖走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室内一净空,卓里昂便说。布雷克那双蓝眼睛热切地集中在这个人身上。曾经有一度……我也在找那本书。就像黛安娜一样急着拿到那本书。
“她说是你破坏那个搭扣。”
卓里昂凝视自己的大拇指沉思片刻。
“是的。”
妲可喘了一口气,她已经设法偷偷溜回来。
“走开!”布雷克吼她,但是发出来的声音不过是低沉嘶哑的沙沙声。
卓里昂介入调停,“不用,不用,你妹妹也有权利听。恐怕我对你们俩并没有完全坦白。”
妲可踮着脚尖靠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好奇地问。
“我嫉妒乔治·撒玛纳札,”教授丝毫没有掩饰地说,“他找到那本无字天书。我们俩是好朋友,可是我想自己读出里面的内容,而毁了一切。我想要解谜。”
“就像我一样。”妲可柔声说。
老人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他已经退回个人记忆的私密世界里。“是啊,那本书会让你变成那样,”他说,“它会让你对知识、对力量贪得无厌。”
教授的声音变混浊。“我试着从他那里偷走,”他回忆,“到今天我仍后悔这样的行径。那本书一定觉得我不配,因为它拒绝了我,不久之后,乔治便失踪了。我相信他一直留在牛津附近,或许是为了密切守护那本书吧,可是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开口。直到吉利尔斯爵士发表演说那晚,他才告诉我阴影越来越接近。”
卓里昂顿了顿。“我以为他指的是我,”他说着,内疚地换了一个姿势,“但是我错了。”
“黛安娜·班特利比你更想要那本书。”布雷克说。
“对。”教授说着,看着地板。“她觊觎终极之书甚于任何东西——比任何人更想要。她引诱我,又利用乔治,最后利用吉利尔斯爵士的财富和影响力,要把书弄到手。她被那本书的力量吞噬掉了。”
“可是她找不到那本书,”布雷克说,“起码,在我们出现之前。”
“恐怕那本书唤醒了我们心里头的阴影,”卓里昂承认,同时在想,“除了你以外。”
布雷克的信心突然瓦解了,“可是,卓里昂教授,我不晓得那本书到哪里去了!我在图书馆的屋顶上把它掉了,然后……”
“放轻松。”教授口气温和地说,伸出一只手搁在布雷克的肩上再三保证。“那本书在等着你,我保证。它会再找上你的,只要你准备好了。”
“怎么会?”布雷克满腹怀疑地问。
“相信我。你是最合适的守护天使,布雷克。恩狄米翁·史普林看上你是有道理的。”
布雷克摇摇头。“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他喃喃自语,这时候护士进房来告诉他们,探病时间已经过了。
卓里昂听到男孩最后一句话,笑了。
“或许你该问问你爸爸。”教授神秘兮兮说着,带着妲可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