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端听了这话,只当苏陌素是在催促自己离开,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可这着实又不能抱怨什么。
他只能有些干巴巴地答道:“我并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方才在宴会上饮了些酒,便想出来走走。我见你在这边,便过来与你说几句话。”
“什么话?周大人但说无妨。”苏陌素只当周云端是在掉书袋。
周云端却愈发觉得苏陌素在催促自己,他十分苦涩地说道:“就是,我想问问你,我在外面给你寄回的那些东西,你都收到没有?”
“是指出京的那段时间?”周云端与苏陌素父亲苏瑞文出京查案之时,苏陌素已嫁入花家。她倒是不相信花府会私自扣下她什么东西。
周云端点了点头。当时在阳城之时,苏瑞文买了不少礼物送回京城。可从挑选礼物之时,周云端就看得清楚,这些礼物有表达相思之情的,有表达孝悌之心的,也有表达关爱之慈的。但礼物之中,并没有苏陌素的。
准确的说,所有庶出的子女,苏瑞文似乎都没有进入盘算之中。
周云端不希望苏陌素失望,便擅自挑了一些礼物,再送往周府的同时,也拜托他家姐转交给苏陌素。
周云端担心苏陌素是介意两人如今身份之别,便托词道:“其实那些礼物也并非是我一人所挑,这些也是令尊对你的心意。只不过考虑你已经嫁入花府,我便主动提出,让家姐替你送去。”
周云端自以为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可却不知道实际上他的话漏洞百出。
苏陌素嫁入花府也好,没嫁入花府也罢,终归她都是苏府的女儿。娘家送些东西过去,并没有什么不便的。
苏府不送,却转由周府送。这其中的含义无需推敲,就一目了然。
苏陌素当然明白,这所谓的父亲挑的礼物,恐怕仅仅是周云端为了安慰她冠上的名头。
周云端方才的话推敲出来,父亲苏瑞文确实从阳城选了礼物,但有小王氏的、有她曾祖母的,有苏蔓玖的,说不定还有其他庶女的,但肯定没有她苏陌素的。
正因为担心自己失落,周云端才费劲周折做了这番动作。
这些礼物中具体到底有哪些,苏陌素是不得而知了。显然,周大小姐周云芸并不像周云端一样认为,与苏陌素仍有所联系是件好事。
苏陌素感激表哥季应承从戎这些年里周云端对自己或明或暗的照顾,她并不会在意周云芸的态度,即便那态度中夹杂着些许不善。苏陌素也不会刻意去疏远周云端。只不过,已经嫁为人妇的苏陌素也觉得周云芸的顾虑未尝没有道理。
“周大人,多谢您了。”苏陌素并没有自作多情地认为周云端是对自己有什么其他的感情,她只当周云端是重义重诺,一直在履行当年对季应承的承诺——照顾好自己。只不过这位周大人确实有些粗枝大叶,苏陌素也不得不提醒一二。
“周大人,其实您一直以来对陌素照顾,陌素都心知肚明,也十分感激。陌素虽只是一个小女子,却也知道君子重承诺。周大人您这些年已经做得很好了。”苏陌素见周云端望着自己,目光中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对,便继续说道,“只不过,周大人您如今也身处官场,行事其实可以更小心一些。”
“啊?”周云端这下真听不明白了。莫非苏陌素还是觉得自己不该给她送那些礼物?
周云端上前一步,想要跟苏陌素继续解释,却被苏陌素抢先说出口了。
“周大人,我是指的你今日让大皇子府的丫鬟给我送信一事。”苏陌素展开掌心,露出里面的纸条。
周云端脚步瞬间一滞,刚刚苏姑娘说了什么?
大皇子府的丫鬟?送信?
苏陌素这一句话中的每一个词周云端都听得懂,可这些词连起来,他就理解不了了。
幸运的是,除了听,他还可以看。
周云端拿过苏陌素掌心的纸条。
那张写着蝇头小楷的纸条被展开,周云端看完以后,脸色有些发白:“苏姑娘,这信不是我给你写的。”
“我是想见你,但是我没有给你写纸条。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今日会不会来参见宴席。”周云端急于辩解,就又没有注意称呼了。
苏陌素知道周云端粗枝大叶,更知道他坦率直白,因此周云端这般坚决的否定,她便知道这纸条定是他人所写了。
纸条之中写的地点确实不在这儿。
可也离这儿不远。
苏陌素望向纸条中写的那亭子,隔着回廊水榭看过去,那亭子之中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她要过去吗?
苏陌素才迈了一步,周云端就伸手挡住了她:“如今是多事之秋,花夫人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一句花夫人出口,周云端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生生被捅了一下。
当日他在朝云公主的后花园中向苏陌素提及终生盟约时,心里似乎没有这般感觉。就是几月前,他回家跟父亲、母亲说要娶苏家二姑娘时,心中也似乎没有这般感觉。
如今,这个原本有可能成为他夫人的人,成为了别人的夫人。周云端却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了苏陌素曾经说过的那种非你不可的感觉。
面前这个人明明不可能是自己的,可就是冠上一个别人的姓,他称呼起来都觉得难受。
周云端抬手压了压酸涩的胸口,继续说道:“若是此时你我身处的是苏府、花府、周府,任何一个官员的府邸都还算好。可如今这园子是大皇子府的园子,这送信的人,是大皇子府的丫鬟。”
方才一句花夫人也提醒了周云端另一个事实。那就是苏陌素的夫君花清越可是明明白白的四皇子的人。
“不知道你父亲是否与你详细说过,此次我们外出查的是个什么案子。”之前周云端还有些担忧苏陌素问他查案之事,如今他却自己主动说了起来,“我们是在查军营之事。”
“你表哥应承兄在朝堂上向圣上禀明,你叔祖父在战场受伤并非受伤,实是中蛊。而这蛊术涉及到的则是他国之事。”说到此处,周云端忍不住顿了顿。
这朝堂之事,到底应不应该跟苏姑娘细说呢。
苏陌素察觉出周云端话语中的为难之意,她主动截话过来:“这次周大人与父亲查案的种种缘由,我已经听夫君说了一遍。周大人可是担心大皇子是在刻意算计我,甚至有可能是在算计我与四皇子?”
苏陌素在周云端否定纸条是他所写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确实就是四皇子魏泓涵。毕竟就这个大皇子府里,她已经被人算计过一次。而那次算计的另一个目标,本来是四皇子魏泓涵,只不过那日……
苏陌素当日虽然被人下了药,回忆也有些模糊,但她苏醒之时,门外人的说法她听得清清楚楚。
不论当初谋划的人是白月戈,还是大皇子本人,那场算计明明白白就是想利用她苏陌素去构陷、污蔑四皇子。
一旦那场构陷成功,四皇子是得行有失,在皇帝心中更不受宠爱了。而她苏陌素,也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
皇帝当日那张绝不为妾的圣旨是帮了她,也注定了她可能被夫家所不喜。毕竟哪个才俊贵胄想娶个庶女,还是一个三品官员的庶女为正妻?
所以,花清越他当日娶自己,只是为了四皇子吗?
苏陌素的思绪有些飘远。
周云端的话却适时把她拉了回来:“正是如此。既然你已经知道查案的缘由,想来对如今朝堂之上,这案子的情况也有所了解。这几日,案子已经先拉了一位皇子下水了。”
“是四皇子?”苏陌素才猜完就马上又否定了,“若是四皇子,应该不会这次又算计他。不是四皇子,一定也不会是大皇子。是……”
“是二皇子。”说出原想遮掩的事情,周云端觉得也并不是那么的困难。
“二皇子暂时受困,大皇子却春风得意,其余几位皇子想来也不会袖手旁观。”苏陌素知道,这今后的日子真是不会太平静了。
“还是先回宴席间吧。”周云端并不想这样快回去,可是他越是在内心分析,越觉得苏陌素多留是一种危险。
拉苏陌素下水是最好的选择。
苏陌素身后代表的四皇子。如果与她见面的人不是四皇子,那么多拉了一位皇子进来不说,四皇子也摆脱不了算计自己兄弟的嫌疑。
周云端越想越觉得担忧,劝苏陌素道:“苏姑娘,你还是假称不是,早点回去吧。”
“也许,也许,算计的不仅仅是你和四皇子。只要来的是其余皇子,四皇子也会……”周云端没有说完,苏陌素却已经明白过来。
她真是很不喜欢大皇子府啊。
苏陌素点了点头,朝周云端行了个礼,就与知画转身离去。
周云端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苏陌素的身影几乎看不到了,这才转身回到宴席之中。
两人本不是同一时间离席,也不是同一时间回席。可是,席间的目光却偏偏落到了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