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的生辰过后,后宫变得热闹起来。二曹和秀尔明争暗斗,间或也有许多妃子竞相上位,皇上不再专宠二曹,秀尔开始有了昭仪的仪态。
皇后娘娘置身事外,没有参与争宠,也没有表示站在那一面,她依旧念她的佛经,偶尔指导我琴艺舞技,心淡如水的样子。
我还是老样子,跟着四位嬷嬷,学习礼仪文化,练习歌喉舞蹈。我开始喜欢这样的日子。简单快活,不需要想很多,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完成功课。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秀尔来了椒房殿。她变得很不一样。锦衣华服,穿金戴银,周身都是透着俗气的贵气。
她跟皇后娘娘请安,不再自称奴婢,“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誊着佛经,闻言既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停下笔,只是语气淡淡道,“起来罢!”
秀尔果然也没有客气,她几乎是在皇后娘娘话音落的同时就站直了身子,“娘娘真是沉得住气,这样的时候还能誊写佛经!”
秀尔说的很诚挚,诚挚的找不到讽刺的痕迹。
娘娘放下笔,小心的把佛经收起,这才回答秀尔,“不及你沉得住气!”
秀尔笑容滞了一下,看皇后的眼神也变得厉害,“你自小养尊处优,自然不知何为卧薪尝胆。”
皇后深深看了秀尔一眼,不再理会秀尔,唤青苔姑姑送客。
秀尔恨恨跺脚,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
待秀尔离开,我跪坐在案几旁为娘娘磨墨。皇后娘娘说,皇上喜欢红袖添香夜读书,所以我要学会磨墨。
“小怜啊”,皇后娘娘的声音带着沧桑,“你说,这后宫的女人们争来争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我想了想,大抵人活着,总要为自己找些乐趣出来。所以皇上喜欢乐器,皇后喜欢皇上,而我,只想活着。
只是这话,不能同皇后娘娘讲。
“回娘娘”,我说,“奴婢不知。”
娘娘笑了,“本宫也不知。”
我在椒房殿的墙外又见到了十年,他这次没有咬着一根草,半支着一只脚倚在墙上,见我出来,露出漂亮的酒窝来。
我许久不见十年,更久没有见过十年的酒窝。一时都有些恍惚。
“十年”,我不自觉已带了笑,“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
我有些诧异,似乎十年总是有大把的时间,不过等我做什么?“啊?”
“哪”,十年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抓出一只烧鸡来,我于是终于晓得了这香味的来源。
“你又去御膳房偷吃了?”
“……”,十年张了张口,最后瞪了我一眼,“这是我跟皇上出宫,特意带回来给你的!”
说完,他又补充说,“你以为从御膳房顺东西出来我还能这么安全的站在你面前?”
我伸手去抓烧鸡。
我很久不曾吃过肉了。皇后娘娘说我要保持形体的纤瘦美好,所以只给我清淡的饮食,荤腥都很少有。
十年带我来了无人问津的太妃宫殿,看我大快朵颐的样子啧啧摇头,“果然女人都是吃货!”
“什么是吃货?”我盘坐在地上,咬着鸡腿,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十年看了我一眼,“吃货就是你啊!一看到吃的比亲娘都亲!”
“我跟我娘亲自来就不亲!”
话说完我愣了一下,原来这样伤心的话说出来也并没有很伤心。
十年也愣了一下,他说,“可以理解,你娘亲一定是个冰山美人!应该就是很高冷,所以才不会很亲近。”
我不知道什么是高冷,但我确信我娘亲不是美人。
“我娘亲不是美人,她下巴很尖,眼睛是三角的,还有很厚重的眼袋。”
“那你这么漂亮!”十年盯着我的脸仔细审视,然后自言自语,“这不科学啊!”
“什么是科学?”
十年躺在地上,把手枕在头下面,“科学就是科学,有道理的事情都是科学!”
虽然没有听懂,虽然还是莫名其妙,但是,这就是十年啊!
十年躺了一会儿,然后问我,“你觉得这只烧鸡怎么样?”
“很好吃。”
“哦”
?所以十年,你真的只是问我烧鸡好不好吃,没有别的意思了吗。
“你,”
我看向十年,看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纠结模样,突然想起那日他说要带我走的场景来,心中好奇,“十年,你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吗?”
十年唔了一声,然后露出大大的酒窝,问我,“你还真信啊?”
“信啊”,虽然的确匪人所思,但是十年总归不会骗我的,“你说是就是了。”
十年别过头,不再看我,“冯小怜,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这里是后宫。”
“你也不能相信吗?”
我从来不轻易相信别人,哦,不对,我是从来就不相信别人。除了我自己,谁都给不了我想要的安全感。相信,可不是一个随便的词。
至于十年,我也不知怎么就失了防备,或许,是他纯真无害的外表,又或许,他是第一个对我出手相救的人。
十年坐起来,语气有些闷,“我也不知道。”
我觉得烧鸡变得不好吃了,油腻腻的,让人没有食欲。“十年,你也会害我吗?”
十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反问我,“皇后没有放弃培养你,你呢,还想着做皇上的妃子吗?”
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想吗?做妃子,以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要争宠,要斗狠,要活得很辛苦。不想吗?我想着皇上的样子,想想就觉得很难过。
十年深深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从哪里抓出一只草来,他把草衔在嘴里,然后对我说,“鸡腿分我一只!”
我把剩下的半只鸡腿递给他,他瞪眼,“看你瘦瘦小小的,怎么那么能吃!”
我,“……”
十年把剩下的烧鸡吃了大半,心满意足的坐好,然后说,“你为什么想做妃子?”
我不知道啊。
最开始的时候,我不想做妃子,一点都不想。我就想安生的活着。后来,皇后娘娘让我做妃子,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再后来,秀尔做了妃子,我都有一点嫉妒她。现在,我想,想做妃子的念头大概已经大过了对后宫争斗的畏惧。而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想做主子”,十年看着我,“做人上人,享受荣华富贵吗?”
若非十年提醒,我却是一直忽略了,做妃子还有这样的好处。
“不是”,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十年脸色灰败下来,他说,“那如果,皇上不是高玮,而是高长恭,你”,他顿了下,然后问我,“还愿意做妃子吗?”
高长恭是兰陵王,长相俊美,武艺高强,他为北齐打了许多胜仗,其人又儒雅知礼,从不以权压人,欺辱百姓,百姓很爱戴他。
对我来说,兰陵王又不只是王爷,他,还是我的姐夫。哦,对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进宫。
所以如果兰陵王高长恭变成了皇上,我想,我是不愿意做妃子的。
“十年”,我避开这个问题,告诉他,“不可直呼皇上名讳。”
十年怒视我,然后收回目光,闷闷的说了一声“知道了”,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