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见路边有个水果摊儿。
老板一把年纪,穿着单薄,正在料峭春寒里瑟瑟发抖。
心里一动,去买点水果吧,给三岁的女儿。
“这是什么?”我指指那些椰子问。
“椰子,五元一个!”老板边开始为我挑拣,边介绍着椰子的吃法。
我笑了,轻轻地,像是在内心里哈一口气。
其实,我又何尝不认识椰子?非但认识,而且吃过。虽然迄今只吃过唯一一次,但那足以让我铭记一辈子。
那还是三十年前的事,父亲一年到头经常在外出差,为了回家后能迅速跟年幼的我们亲热起来,他总是用微薄的工资给我们买好吃的!
有一次,父亲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提包回来了。
他招呼着躲到门后的我和哥哥,让我们猜猜他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我们当然经不住诱惑,咬着手指跑到桌子边,迫不及待地拉开了手提包拉链。突然,一个棕色的圆鼓鼓的东西暴露于眼前,吓了我们一跳。
“皮球!”哥哥怯怯地喊到。
“布娃娃!”我有些底气不足。
父亲笑着摇摇头:“先别着急下结论,摸摸看嘛!”
我们就大着胆子,依次拿手去摸。可是摸来摸去,不但仍对那东西一无所知,并且愈发着急,干脆一下子窜进父亲怀里,央求他快点说出谜底。
父亲一左一右地抱着我们,乐呵呵地介绍道:“这可是一种热带水果,名叫椰子,只有南方才有卖的,我一路上提着它就像提了个大炮弹!”
这时候母亲进屋听见了,半是埋怨地说:“那么远的路,你提这么个东西回来干啥?这东西咋吃?能好吃?”
是啊,这么个毛绒饿圆鼓鼓的硬壳子能好吃?接下来,我们哥俩半步不离地缠着父亲吃椰子。而父亲驾轻就熟似的给我们表演着为椰子凿孔、倒椰子汁,并很公平地给我和哥哥各分了小半碗,给母亲和他自己留了一酒盅。
啊,椰子汁啊,椰子汁,那味道真甜!真香!
正当我们回味无穷并意犹未尽时,父亲又将椰子抱进了厨房,用一把大砍刀对准了“哐哐”劈开,用小勺挖出里面雪白的椰肉来,塞进我们嘴里。
“来来,每人一小口,不许抢,喝完了椰汁,再吃椰肉…”
相信在我脸上,始终漾着微笑。这三十年来,每当我回忆起父亲当年带回的椰子,心里就充溢着一种无比的温馨。现在,我也提着两个沉甸甸的椰子往家赶,要让女儿也尝尝它的甘甜!
回到家,父亲已经接回了放学的女儿。我迫不及待告诉她爸爸买好吃的了。可她跑过来只看一眼便撅起了嘴巴:“哼,原来是椰子呀,我早在幼儿园加餐时吃过了,一点都不好吃!”
没想到,竟是这种结果?我只好摇着头冲父亲说:“现在的孩子,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稀罕。爸,趁新鲜你快打开吃了吧?我去陪她玩会儿。”
父亲点点头,进了厨房。过了老半天,我抱着女儿玩累了出来,却惊讶地发现父亲还在用一把螺丝刀对着椰子的半腰钻。
我急得喊出来:“错了,错了!椰子的顶端不是有孔吗?要对准了孔钻才行呀!”
父亲听了,这才找准位置,用力钻开一个孔后,立即将椰子反过来向碗里倒,可椰子汁一滴也倒不出来。
我只觉得好笑,“爸,你得至少凿开俩,叫空气对流了才能倒出椰子汁啊!”
父亲这才恍然大悟般,再次用力凿透一个孔,终于倒出了椰子汁。望着哗哗流下的琼浆,女儿丝毫不为所动,我却忍不住端起碗来就尝。
可入嘴的椰子汁,真得口味一般,再也难寻旧时的清洌和甘甜。
接下来,更令我感到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喝完椰汁,我抱着女儿,提议让父亲去打开椰子吃椰肉,哪料父亲闻所未闻地说:“这东西不就是喝汁的,哪能再劈开吃呢?”
听了这话,我惊愣当场!如果说,一开始父亲凿椰子不得门径,许是因为年代太久手生了?可难道喝完椰汁再吃椰肉的要领他居然也忘记得一干二净?父亲可不是个健忘的人啊!
“来来,佳佳,爸爸去给你打开椰子吃椰肉吧?”女儿大概从没吃过椰肉,高兴地应着跟我跑进了厨房。
我让女儿离远点,手起刀落,对准椰子“哐哐”几下就砍出了雪白的椰肉。女儿乍见,高兴地跳着、笑着,跑上前去抓起来就吃!
我转身放刀,却发现父亲此时就默默地站在橱窗外。眼睛里,满是熠熠的光在闪动。他真得忘记了怎么吃椰子吗?
忽然,我一下子想明白了。父亲他,的确是真得忘记了。
当年,父亲是承载着全家人希望和梦想的顶梁柱,是他一次次想方设法给年幼的我们带来惊喜和欢乐,哺育我们渐渐成长,而他也在这种其乐融融中感受到自己的价值与收获;而今,父亲年华老去,育儿的职责已被初为人父的我所替代,如今的我,将女儿的健康和快乐视为自己最大的心愿,所以我也时刻不遗余力地在女儿成长途中制造着惊喜和欢乐。
所以,父亲的遗忘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他当初的现学现卖只不过想持续地带给儿女们快乐,并已然给了我们日后不尽的温馨。如此,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