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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十九号房客(2)

可怜的妈妈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流着眼泪,浑身战栗,手里紧紧握着那枚金光灿灿的假币。

一直到晚上,妈妈还沉浸在悲伤中,我知道这件事是对她一生信仰的极大冲击,她一直相信自己的仁慈也能换回别人的一颗善心,然而可恶的十九号先生竟然欺骗了她。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是个骗子呢?他那么有礼貌。”临睡前,仍能听见妈妈小声的嘟囔。我也不相信和蔼的十九号先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然而事实胜于雄辩,一切都告诉我们不能再固执己见。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好几天后,妈妈才从这次事情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也许她想通了什么道理,仍然一如既往、宽厚热情的对待新来的房客。当索菲娅大婶忆起可恨的十九号先生并且开始怒气冲天的诅咒时,妈妈不再那么激动,也不再那么悲伤了,她望着遥远的天际说:“也许他真的遇到了什么难处,我真不相信他是那种坏人。”

要一个人放弃自己固守的信念和操行真是一件难事,妈妈甚至还怀抱希望十九号先生有一天赚上钱后会回来赔礼道歉并且货真价实地补上房费,那样的话她就可以骄傲地对邻居们说:“怎么样?好心总是有好报的吧?”

受妈妈的感染,我也期盼着十九号先生有一天前来悔过自新,然而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从来没有。

也许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能够区分善恶的上帝,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不稍稍地奖励一下那些心底善良的人呢?妈妈的善心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三十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依旧没有什么大的改善,小旅馆日渐萧条,面临倒闭。辛苦了一辈子的妈妈也开始佝偻,直不起身。除此之外,她还患上了这样那样的疾病,每逢阴天,她那十指变形的双手就会疼得要命,那是长时期在冷水中清洗床单被褥留给她的“回赠”。

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并没能像小时候梦想的那样如愿以偿地当上一名了不起的设计师或者机械师。现实就是现实,妈妈没有办法筹集到足够的钱供我上大学,我到小印刷厂里当学徒,还当过几年公交车司机,最后,一家规模不大的专门开发各种生活用品的公司成了我最终的归宿,毕竟这里能够接纳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在我内心,对于机械和设计的兴趣从来没有减退过。

小职员的日子并不好过,微薄的薪水仅能勉强支付日常生活的花销,平日里还要应付诸多的压力和挑战,最近听说有一场设计大赛将在全国范围内展开,老板扬言如果我们不能在其中夺得个名次的话,就有可能面临卷铺盖走人的境地。这个时代,各行各业都充满了激烈的竞争。

我焦头烂额,一方面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独树一帜的创意;另一方面还得忙着筹备人生大事。我答应苏茜,我的未婚妻,要赶在年底前带她步入教堂。

妈妈和我的积蓄根本不足以在城里买一套新房,权宜之计就是修缮小旅馆上的阁楼。

我楼上楼下地奔波,累得满头大汗,满怀欣喜的妈妈不顾年迈体衰,非要送上自己的祝福。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昏暗陈旧的阁楼变得焕然一新。眼下,只要把那间专门放杂物的小屋子再收拾一下就大功告成了。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服妈妈早点儿休息,收拾小屋子这样的活我一个人足以完成。

这是间人无法立起身的带有半边斜坡的小屋子,不过在小时候它却是我的天堂。我把它想象成神奇的魔法世界,还将它当成自己的伟大的工作室,我捡来的各种各样的零件、工具和破烂玩意儿都堆在这里。我曾经梦想在此设计出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自行车。

窗外繁星点点,不过,没多久它们就被明亮的月光所淹没。金色的光线斜射在地板上,将这里变得朦胧而神秘。有那么一会儿,我几乎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置身于三十年前。时光过了这么久,融化着梦幻与清新的月光依旧如故,掺杂着安静与悸动的空气也未曾变化,只有一只只纸盒子上的厚厚的灰尘提醒我物是人非、昔日不再。

我的鼻子一阵阵发酸,不过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开始工作。月圆之夜,不用开灯就能够清楚的看见屋里的一切。

我一只只地收拾那些放杂物的盒子、锈迹斑斑的轴承、蓬头垢面的绒布小熊、自然课上获得的优秀证书,甚至还有一只当年没舍得吃,一直保存到现在的硬邦邦的棒棒糖。

当我打开最底下的一只天蓝色的盒子时,我的心一下怔住了,一副消瘦但充满机智的面孔映现在我眼前,十九号先生,盒子里保存着的正是他的那枚假金币。

这么多年,关于十九号先生的记忆早已经隐退在生活琐碎的海洋中了,想必妈妈也忘记了他。

我拿起金币,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尽管是枚假币,但月光下依旧金光闪烁色泽如新。

我想起来当初索菲娅大婶从妈妈手里夺过这枚假币,气冲冲地将它丢进了垃圾箱,但事后我悄悄地捡回来了它,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应该留着它,也许它正是十九号先生同我和妈妈之间那段经历的见证吧,尽管他最终欺骗了我们。

过去好长一段时间我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十九号先生这样一个渊博又风趣的人会是一个骗子,并且对他的归来抱有天真的幻想。现在,这么多年的经历和沧桑告诉我,生活永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也永远超乎我们的估料,妈妈胸怀的那种善有善报的信条只是美好而天真的幻想而已。

我叹了一口气,将金币放在一旁,准备清理盒子里的其他东西。月光无声无息地投出我的剪影,并且也泄在那枚孤单的假金币的身上。

就在我继续埋头工作的时候,似乎觉得屋子里一下子明亮了很多,我纳闷的转过身,一刹那间我几乎要喊出声来。金币,那枚假金币正在熠熠生辉,并且开始闪闪发光,它的光线越来越强,就像是燃放中的礼花。我眼睁睁地看着金币散发出的光束最终在空气中投射出了一个色彩缤纷的全息图像。

图像中站着的正是十九号先生。他笑容可掬、栩栩如生。当图像稳定后,十九号先生开始张嘴说话,金币似乎能同步发声,我清楚地听见了十九号先生的声音。

“亲爱的小埃里克先生,我知道不论过多久,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枚金币的秘密的。

“我不知道你现在仍旧是一个充满幻想的孩子还是已经成家立业,哦,说不定你此刻是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儿呢,不过,这些都没关系。

“首先我要向你和你的母亲致歉,我猜测你们一定既愤怒又伤心,不过当你听完我的经历后,也许你们就不会再认为我是个忘恩负义的骗子了。

“我是怀抱着梦想来到你们这个世界的,我一直盼望能写出一本精彩又畅销的书来。你们这里种类繁多的植物和动物吸引了我的眼球,我打算通过自己的实际考察,写一本图文并茂、妙趣横生的生物博览方面的书。当然要完成这项繁杂的工作,首先必须找一个立足之处,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你们。

“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时间,我没想到在这颗小小的蓝色的星球上居然有着如此多姿多彩的生命,昆虫、花朵、植被,它们无一不是世间的奇迹。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物理学原理和生物性原理掌控一切的宇宙间,居然还有如此宽容、善良又洁净的心灵,你的母亲不计得失地对待我,对待每一个人,她宁肯相信人心总是向善的,她怀抱着世间最纯真、最美好的信仰。而你,我的小埃里克先生,你同样有一颗乖巧又透明的小小的仁慈之心。我要说,你们的善心,它们是世间的奇迹。

“顺便还要告诉你的是,在撰写生物博览书的同时,我还将自己在小旅馆的经历,将你和你的母亲的故事写成了一本见闻录。出乎意料的是,出版商被深深打动,刚看完初稿,他就断言这将是有史以来最畅销的一本书,它的价值和吸引力甚至远远超过生物博览书。

“我要感谢你们,是你和你的母亲使我获得了成功。

“唔,还有一件事需要澄清,我并非一个行为不端的酒鬼,我每天都要喝一瓶烈酒,那是因为和你们不同,我只能从酒精中吸收所需的能量。

“我的小埃里克先生,最后我要送你一样礼物,它是对我所欠房费的补偿,我相信它比普通的金钱更有价值,另外,它也是你的梦想。亲爱的小埃里克,还记得我说过的会飞的自行车吗?我要送给你的正是这种自行车的机械图。不同文明间严格禁止高等级技术外泄,我省略了很多核心部件和核心功能,但尽管如此,它也足以满足你们的使用。”我的小埃里克先生,记住,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告诉你的母亲,我爱你们。“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全息图像中能够清楚地看到十九号先生的眼睛中闪烁着晶莹。我的眼前也湿润了,仿佛真实的十九号先生重归旧地。

十九号先生的影像消失了,紧接着出现的是一幅幅精密的机械图,虽然有很多地方不太完整,但它那超乎寻常的氢动力设计令我茅塞顿开,带给我极大的启发和想象。

我暂时没有告诉妈妈金币的秘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夜以继日地研究十九号先生提供的图纸,并根据实际情况作出调整和修改。用“如有神助”来形容我的设计工作再恰当不过了,仅仅用了一个月,根据十九号先生图纸生产出的样品就问世了,它有着精巧的骨架和别致的折叠翼,能持续在空中飞行一个小时。

毫无疑问,飞行自行车在机械设计大赛中夺目而出,没有谁面对它时不发出惊叹的赞美声。数以万计的大人和孩子挤进大赛展厅,只为亲眼瞧一下这不可思议的奇迹。

我捧着金光闪闪的奖杯回到家,告诉了妈妈金币的秘密。

“妈妈,这是十九号先生给我们的房费。”我把奖杯送到妈妈手里。

白发苍苍的妈妈尽量地挺起佝偻的身体,将奖杯紧紧地抱在怀里,她那双弯曲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有好一会儿,她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但最终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大声地说:“埃里克,我相信好心总是会有好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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