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兄弟俩于庭院内谈论着今天早课时冲撞鲁东阳的情景,管家时福急急忙忙小跑了过来,一件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在走动中摆动,显得甚为着急的样子。
“大少爷,二少爷,老爷叫你们到书房一趟……”从时富的表情上看,似乎时朋已经知道了时光在书院闹出的风波。肯定会大发雷霆,本来嘛,这一年多来,时朋对时光种种的异常行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只是碍于时光大病初愈,不便发作,今天积攒的愤怒顷刻间爆发!
时光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这个便宜老爹一直都看不顺眼自己,可能是因为时光经历了一次大难之后,不仅毛笔字歪歪扭扭不堪入目之外,连带着四书五经都背不全。
这也不能怪时光啊!穿越来后并没有过多的融合原来时光的文化基础,所以产生了诸多的问题,好在都可以归结于撞伤了头部引起的。
“富叔,你先去吧,我和兄长稍后就到。”时彬应承了一句,扯着时光的方袖,等管家回去禀告了之后才道:“你看吧!这么快就传到父亲耳中了,兄长你要如何应对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呗,又不是什么大事。”
“还不是大事?黜降了秀才功名,不仅会让我时家在宜兴丢尽脸面,还要支付一笔历年来免除的徭役和米钱数,怎么着也要个四五十两左右吧。”时光的秀才功名是十四岁考取的,每年享受国家的生活补贴,这么多年了,大概也就这个数,当然罚惩的力度会高一些。
时光并不知道这个规矩,还以为只是免除了一些秀才的特权而已,没想到还要缴纳罚款!时家虽然家资殷实,属于宜兴的一大乡绅,但凭白缴纳五十两,还是有点不痛快,最主要的是被黜降秀才,面子上不好听啊。
“他一个教谕有权利革除我的功名?如果他公私不分的话,我不介意到县衙再状告这个老匹夫。”鲁东阳这个人心眼比较小,肯定会抓住这个把柄不放,用其他的方式来革除时光的功名。
比如说县学例行的考试会让秀才会写一篇八股文,末等的秀才则有可能会被革除功名,这也是为了让他们不至于懈怠的办法。
时彬也明白如今的大哥,制艺方面的水平可能比一个童生都不如,叹息道:“鲁东阳不会用这个由头的,再过半个月不是县学考核了吗?兄长如若再考个末等成绩,那么……”
平时还能走点后门,比如说称病之类的,许多老秀才也是为了不被革除功名,会在考核之前送礼给教谕大人、训导大人,一般都会批准的。
而时光得罪了身为教谕的鲁东阳,结果不言而喻,走歪门邪道是不可能了,半个月要写一篇看得过去的制艺对时光来说,还不如直接黜降。
说着说着,到了时朋的书房,年近四十的时朋止步于秀才功名之后就开始专心料理生意了,使得家境富裕了不少,可是依然向往着子孙们能够走向官场之路,金榜题名恢复宋神宗元丰二年祖先时彦己未科状元殊荣!
宋代的状元之后,到了明朝却连一个进士没有,更别提状元了。更让时朋气愤的是,老大时光竟然不顾礼法,出言惹怒县学教谕大人鲁东阳,这不是让我时家在宜兴无立锥之地吗?
时朋用手指按着太阳穴,缓解了心神的疲惫,最近供春大壶的销量一直上不去,工匠们也都逐渐懈怠了,别看表面上时家在宜兴混得风生水起,但是家家有本想念的经,时家近些年茶壶一直沿袭着正德至嘉靖年间的供春壶,诸如树罂壶、六瓣圆囊壶等式样,符合文人们的需求,因此受到过热捧。
不过这个供春大壶也有很多缺点,比如不便携带、样式臃肿等,而且当地的读书人就这么多,供春壶达到了饱和的程度,时朋又没现代的市场开拓的意识,滞销是肯定的。
总结起来为两点:一,固步自封,因循守旧,没有创新精神;二,市场窄小,只限于本地。
时光、时彬两兄弟站在书桌前方等待着训示,一家之主时朋此刻好像也并不想之前这么生气了,冷静过后的他想到了一个解决之道。
“为父听说今天早课上,鲁教谕拂袖而去,事情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仲黎你说说吧。”时朋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瞥了瞥时光,见他并不在意,气不打一处,暗道:“伯连一年前大病一场,难道现在还没好?”
时彬详细述说了一遍书院里的事情,与时朋听到的传闻大同小异,对此也就死心了。
“好吧,伯连,我想科举之路你无法走下去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到陶窑里监工?”时朋的想法是让时光熟悉土陶的制作流程和工艺,接替家族的制作茶壶的技艺,多一项本领,也不至于到分家的时候无法立足吧。
做这种技术性的活,时光还真做不来,毕竟以前时光的记忆零零碎碎的,一些重要的工序全部遗忘了,要一步一步学,起码要几年的时间,专职做这个未免太浪费来之不易的穿越名额了。
通过一年的熟悉,他发现时彬在制作茶具方面的热情、技艺、潜力等更大,要继承和发扬时氏紫砂壶的名头,寄托于时光不如把目光转向时彬这个天才!
“父亲大人,我对制作紫砂壶不感兴趣,而且没那方面的天赋,我想可能仲黎的天赋更高,他去年亲手制作过一个供春壶,你也赞扬过的,不如……”
“不行!仲黎是有希望中举人的,我们时家必须要有人走仕途!”时彬中举人的话,那么就符合当官的资格,时朋会倾尽所有的财力,谋取一个职位。时朋是打算让时彬死磕读书这条路了。
古人的思想和现代人在某方面还是一致的,比如时朋力主读书考举人做官,而现代的父母则让子女们考大学,本质上都是想为子女们好,可是却不顾当事人的想法和意见。
举人可不是这么容易考的,每三年一次,无数莘莘学子踏上这一条不归路,真正能成功的少之又少。从宜兴县六十多岁的童生考了一辈子生员都不成功就可以看出,秀才功名都如此难,比之更上一层楼的举人那不是万人过独木桥吗?
时光明白再和他争吵也是没用的,价值理念上不同,俗称有代沟!现代人五年一个代沟,如今这距离了多少个五年啊?
“你别转移话题,说吧!有什么想法,不读书,你还能干什么?”时朋颇为不耐烦地道,时光这些日子的作为让他十分不满。而且时光还不适应做人家儿子的身份,故语气、行为、言辞等都有点不太符合做儿子该有的姿态。
时朋这个人又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信奉的是棍棒教育,一个拥有三十多岁阅历的成年人,被如此对待,虽然知道这一世是对方的儿子,但还是难以接受。
一年多了,时光才慢慢适应,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
沉默了片刻的时光,突然说道:“我要做锦衣卫!”
“笑话!锦衣卫?就是那群狐假虎威、敲诈勒索,为祸百姓的渣滓?”从时朋的语气不难看出,他对于锦衣卫的愤懑,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在宜兴县城是有一个铺面贩卖紫砂壶的!而宜兴驻守着百户所,每个月都会去收取例份钱,凭白每月要被榨取十两左右的银子,时朋能有好印象?
其实做锦衣卫还是可以的,主要是如今的锦衣卫都是世袭制,根本就没缺额,有的话也是被内部人员消化掉了,找亲戚或者子嗣来填补,哪里会让外人参与进来?
这个时候书房门走进了一名三十多岁身材丰腴、美艳的妇人,穿桃红大袖袍子,发髻上系“遮眉勒”最近天气稍冷了些,额上系兜子可以起到御寒的作用。
这妇人就是时光这一世的母亲沈氏,贤良淑德,具备古代女人的“三从四德”,性格上也很温婉,江南水乡人氏。
“夫君,你这话就有点过了啊!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伯连有志做锦衣卫我们应该高兴啊。”沈氏一直以来都不敢违逆时朋,今天却在儿子面前反驳他的话语,有点异常啊!明朝万历年间的女子地位还是比较低的,在家庭里面的话语权一般不是很大,沈氏也一直勤勤恳恳,不敢逾越雷池一步,与时朋的夫妻感情很是和睦。
时朋见状,有点摸不着沈氏话中带话,摆手示意道:“男人们在谈话,你一个妇道人家凑什么热闹!”
一般情况下,沈氏都会依言离开书房,今天算是奇了怪,沈氏继续说道:“伯连,你要做锦衣卫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舅舅刚接任宜兴的百户卫所,新官上任嘛,总是有空缺的。”
此话一出,时朋这才明白,原来宜兴的百户调离到别处了,接任的居然是沈氏的亲弟弟,沈氏的父辈就是锦衣卫总旗,没想到他这个弟弟居然当上了百户。
百户属于锦衣卫的高级官校,外派的百户更是比待在京师里的百户油水更高,所谓山高皇帝远,监察一地的百户受到的制约就少了,相对自主权大。
“沈德胜调到宜兴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如果真是这样,伯连做锦衣卫还真的有可能啊!”天下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过得好,科举之路被封住了,走锦衣卫这条路,还是比较有前途的。
至少以后自家的茶壶店铺不用缴纳例份钱了吧?时光一开始也只是随便说说,之前在书院见到坐堂的校尉如此拉风,一把锈春刀唬住了一众读书人,可见锦衣卫的名头是多么的响亮,尽管是出于惧怕……
沈氏笑声连连,回道:“刚到宜兴呢,可能还在百户所忙着处理交接的事宜。”
“嗯,今晚我们一家子登门拜访下,已经有好些年没见了吧。”时朋也是极为高兴,自家亲戚升官了,对时家来说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夫妻俩在那兀自高兴,时光却暗自腹诽道:“又来个便宜舅舅,还是新到任的锦衣卫百户,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