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荒芜神墟,真的很荒芜。它宁静而立,隔绝万界与它的联系,只有一人可以随意进出。
那人进入了它,它却在那人之中,如同一个充满了哲思的问题,令闻者无法解答,做出合理的解释。
荒芜的广阔大地上没有一丝风,天空中也没有一片云。
风宇站在大地上,遥望远方。
这片陪他从小长到大的天地,曾经不这么寂静过。那时有一位老者,会悬浮在他的身边,就算不语,也令他感到一丝温暖,令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
可如今这老者已经不知去向,再没有人静静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面对这沉默的世界。
“我相信你或者说你们能听得见。”风宇立在那里,大声地说着。
“从小到大,我一直在用我的力量来滋养着你,为此我受了多少苦多少难,你或你们心里有数。”他说。
“是的,自那一天起,你开始还报,给了我许多东西,帮了我许多忙。但老实说,你从我这里得到的也不少。而今天来到这里,我并不是与你或你们讨价还价的,我觉得凭我们的关系,这一切都不应该像一场交易一样,不应该是互换,而应该是互助。”他说。
“鬼老背叛了我,我知道一定是你或你们毁灭了他又或镇压了他。对于他,我并不想多说什么,也已经没有太多能说出口的感情。他帮过我,但为的是他自己,我被他帮助,也不过是充当了他用来对抗你们的工具。”他说。
“但你们把他弄没了,总要再还给我一个吧?要知道他可一直在你们的监管之下,却做出那样差一点毁了我的事来,你们总不能说没有责任吧?”他问。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只想有一点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手段。过去是合魂之术,现在却一无所有。你们总不能就这么看着我的力量,从高高山岗一下坠落到河沟里吧?”他问。
“但我也不想质问你们。我只是来恳求你们--有一位前辈,正在用他自己的生命换取我们的生,这让我感到很难过。我不想任何人因为守护我而牺牲,我不能眼看着别人为我牺牲,我却为了保命一走了之。”他说。
“因此,我请求你们。”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跪倒在地,拜伏于地。
“我求你们赐我以力量,哪怕只能使用一次,哪怕会消耗我的生命!”他大声说着,一个头磕在地上。
刹那间,大地震动,剧烈摇晃,地面上生出无数的裂痕,绵延向远方,再与远方的裂痕相连,一时间,仿佛脚下这块无边的大地,将要崩溃沉沦。
风宇吃惊地抬起头。地裂与他磕头之间,似乎有什么联系,时间巧合得好像就是他这一个头,磕裂了大地,将要毁灭这一方荒芜的世界。
我一个头总不会有这么大威力吧?
有狂风吹来,一时间,荒芜神墟变得不再寂静。天上,风起云涌,道道浓云不知从何而来,仿佛是神廷的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四面云集。
雷霆在头顶轰鸣,闪电交错,在天幕中编织成了种种复杂的形状,有时似是巨龙腾空,有时似是宝剑出世,有时似是一张大网,网罗天地间一切。
大地的裂痕之中,浮现出道道光芒,仿佛是一柄柄剑,刺破了大地钻了出来。光芒遍布整块大地,无边无际。
远方的景象变得朦胧起来,以风宇的目力,也再看不到那遥远地方的天际。似乎有什么力量,将四方天际与他隔绝,将这一片广阔天地封闭起来。
“这,是给你的机会,却不是给他。”
一个声音响起。
说是声音,却更像是幻觉。声音清楚地表达了一层意思,风宇完全听得懂。但听懂之后再去回忆,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听到什么,那一连串形成意义的声音,似乎只是天地间风声、雷声、地裂声的集合。
这时,有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风宇惊愕地回头望去,只见在一片朦胧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来,足踏大地,发出震动鸣响,遮挡了地缝中的如剑光芒。
那是一个全身泛着金属光芒,流动着符文纹理的青岩巨人,是他无比熟悉的曾经的强大助力--青岩神偶。
风宇看着它,不解这天地将要如何处置这已经难以在他与强者的战斗中发挥什么作用的神偶。
青岩神偶走到他的身边,默默无语,缓缓地俯下身子,一条腿迈向前方,一条腿伸向后方,低下头,半跪在地,仿佛与他一起等着领天地之令,等着承受一切将要降临的因果。
一道闪电划过,化成了一道粗大的电柱,电柱再分散开来,化成了四道雷之锁链。锁链如同实体,清晰可见,但又并非实体,只是四道结实的雷光。
四道雷光,缠绕着一个老者。老者被雷之锁链拉扯着,呈大字型浮于空中,虚弱地望向地面的风宇,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四雷加身之苦,不必亲身体会便可想象。但老者只是静默,不发出一丝哀鸣,仿佛这四道雷不足以令他感受到任何痛苦。
可他的身体却在颤抖着,因雷力的折磨而颤抖着。
那是鬼老。
风宇没有想到,最终荒芜神墟还是把鬼老交给了他。但他又如何能再如从前一样,从容地与鬼老合魂?
他办不到。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对着天空大声说,“我与他,已然恩断义绝。”
没有人回答他,只是那四道雷链突然间缠绕在了青岩神偶的身上,融入了它的身体,然后,如同四只细臂一般拉动着鬼老的身体,向着青岩神偶缓缓而去。
“我与你,本无什么恩义。”鬼老的身体在空中缓慢移动着,他的目光却盯在风宇的身上,缓缓开口。
“只是我仍存着希望,仍觉得只要我还存在,便能有自由的一天。”他说。“所以我才答应他们,用这来赎我的罪,买我的命,延我残魂。”
“这一切,与你无关,只是我为了我自己而做,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而且虽然你可以使用这力量,但终不算是我在助你……”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四道雷链拉入了青岩神偶之中,渐渐与青岩神偶融为一体。刹那间,青岩神偶的双眼暴发出一道光芒,身子猛地立了起来,一道冲天的光芒自它体内发出,将它笼罩其中。
那光直上九霄,刺入了天幕之中最深处。
狂风呼啸,吹得风宇睁不开眼,只能紧紧闭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重又平静了下来,风宇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风已经停了,云也已经散了,那些遍布天空的雷,以及铺满大地的裂痕都已经消散不见,仿佛它们的存在也只是风宇的一场幻觉。
荒芜神墟重又寂静了下来,那远方天际的朦胧也已经不见。
只有青岩神偶,依然立在风宇的身边,散发着某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气息,充满了惊人的压迫力,但却向着风宇俯首,以无言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忠诚。
它的身上,隐约有四道微弱的光芒,如绳般缠在它四肢与身体上,似乎就是那四道雷之锁链。
锁链中央,青岩神偶的胸膛处,有一个淡淡的身影,只有模糊的轮廓,但可以看出是个人。
那便是鬼老?
荒芜神墟知道自己再难接受他,便将他化成了单纯的力量,打入了青岩神偶的身体,来加强青岩神偶的力量。
如此,自己役使青岩神偶,便也算役使鬼老,但又不必真的与鬼老有什么接触、交流,不必再因此想到那一段痛苦的回忆,与被背叛的愤怒。
“多谢。”风宇站了起来,看了看天空,然后再次深施一礼。
他并没有试验青岩神偶的力量,因为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世界之中,他也试不出青岩神偶真实的力量。但他明白,既然荒芜神墟将它交给了自己,就说明它的力量,足以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
那便足够了。
他抬头看着青岩神偶,伸手在这巨人的腿上轻轻拍了拍:“一会儿就看你的了。”
一笑间,他离开了荒芜神墟,于那现实世界的山岭中,飞掠向前。
断情峰之下,秘道之外,七位高手的武技轮流向着那伟岸如山的身影击去,但都被那柄如山的大剑拦下。
他们一个个面色阴沉,眼中流露着对同伴的不满,但却谁都不开口说话。
他们都是当世一流的高手,每个人都是坐镇一方的宗主,生命对他们来说是无比珍贵之物,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为了他人的利益而将这珍贵之物轻易舍弃。所以交战半晌,虽然几人都说要全力以赴斩杀厉镇岳,然后追杀风宇,但却并没有任何一人真的全力以赴。
他们都不想成为那随厉镇岳而去的“一两人”之一。
但又都希望自己之外的别人会热血冲动,充当牺牲者。
这一点,厉镇岳似早就看透了。此时他面带微笑,虽然不住喘息、咳嗽,但却依然精神抖擞,控制着那如山大剑,击溃敌人一道道武技。
他知道,即使自己存了拼死之心,若对面七人不想拼命,他也带不走任何一人,甚至连击伤他们都做不到。但他求的,本就不是轰轰烈烈而死,而是以自己的命换弟子的生机。他知道再过不久,自己将耗尽命力而死,而这七人却将毫发无伤地取得胜利,但他不在乎。
“厉镇岳,你这是何苦?”十杀宫宫主不忘诛心,冷冷说道:“你死之后,我们七人联手追杀龙阔,他一样难逃一死。”
“龙入大海,你又能奈何?”厉镇岳不为所动,反而大笑。
“今日我以一人之力,阻挡当世七大绝顶高手,足以令我名传天下!”他大笑着说。“而你们七人的恶名、臭名、丑名,亦将传遍天下!”
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一口鲜血涌了上来,他再难挺住,只能任它自口喷出。
“时候到了。”华非冷冷说道,缓步向前。
他要亲手取了师兄的性命,如此,才能心安。
“我也觉得,时候到了。”
一个声音响起,八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