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淡淡的珠光在肌肤上晕开,执青黛的手,在这片画纸上勾勒着眉若远山,目似秋水。樱桃小口,轻启的唇瓣染成了淡淡的红。金箔花钿剪作桃花,覆于眉心,在烛光中闪烁着灼灼芳华。
安歌望着镜中的如花美眷,一时有些难辨自己的容颜。这张十八年来素面朝天的脸,化上靓妆后,竟也美得让人屏息。
林宛灵巧的手在她发丝间翻覆,牵引,不过多时,便束成精致的垂鬟分肖髻,两环长发轻垂脑后,发间点缀以金环,将她的容颜衬得俏皮而灵动。
“歌儿……”林宛停下手,望着镜中的安歌,一时竟有些出神,眼里隐隐浮起了一丝泪光。
“娘可是觉得我太美了?”她假装没有看到娘的失态,扮出一副搔首弄姿的模样,想逗她一笑。但林宛只是轻轻抚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她低下头,顺着林宛的视线望去,发现自己手上那枚圆形的胎记,此刻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红晕。
她不由得惊讶道:“娘,我的胎记怎么没有了?”
话音未落,却见林宛以手绢掩住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安歌忙起身倒水,又轻轻为她拍着背,但她仍是不见好转,一声一声如即将撕裂喉咙一般,手心生汗,一张脸亦是惨白。
“娘,你不要吓歌儿。”安歌急得只能握住她的手,一叠声地说道,“歌儿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
“砰!”袖中的那枚绿玉卷轴,此时被安歌一不留心,甩了出来,那张赵府地图便飘然落在了二人眼前。
林宛的咳嗽声停了,片刻,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紧不慢地看了看眼前的地图,又抬眼望向表情闪烁的安歌,不怒反笑。
“娘!我并不是有意……”安歌正要出言解释,林宛却轻轻抬起手,制止了她的话。
“歌儿……这一出掉包计天衣无缝,就连我当时也被骗了过去。你……果然不愧是杨家后人。”
杨家后人!
心里日思夜想之事被这一句话猝然道破,安歌顿时呆住了,望着林宛,良久未发一言。
“是的,歌儿,你是杨家后人,是忠烈侯杨宇轩的独女,当年冤案的幸免者。”林宛却突然来了精神,泛白的脸颊浮起一丝红晕,“你和太子……是唯一躲过一劫的人,剩下的人……无不惨死。”
安歌仍是沉默着,林宛仿若无事般地继续说道:“我早该留意到,你近日心头有疑虑,不仅开始在乐坊正堂里盘桓、出面谢客,还敢在闹市当街拦王爷之驾,与南诏使团多有来往。歌儿……你在怀疑什么?”
安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心中的种种疑惑随着自己与杨氏关系的确定,反而越演愈烈。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从最初的问题问起:“娘……歌儿不明白,青鸾报为何以你为首?”
林宛起身走到书柜前,从最上层带锁的箱子里取出了一件东西。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安歌忆起五年前的那个记忆犹新的中秋,娘第一次对她吐露心声。
“歌儿,你可还记得这个?”
林宛的手里,拿着当初那支华美雍容的金步摇,形状赫然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自那夜见过之后,安歌始终难以忘怀。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娘的教诲,歌儿一直谨记在心。”
“我今天要说的,却是另一番话。”林宛将那支金步摇稳稳地放在她手里,“这支金步摇,是当年先祖杨烨所建情报暗线青鸾报的信物,一向持于杨家首领之手。我且代你保管了七年,但如今,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我……何德何能接管祖辈如此庞大的基业呢?”安歌紧紧握着那金步摇,温热细腻的触感,仿若一支燃烧多年的火炬。
“就凭你是杨家最后的血脉,是杨宇轩的独女。”林宛轻咳了几声,声音已经开始沙哑,“杨后十八岁便已上阵杀敌,威名赫赫,歌儿虽然屈居于这方寸之地,但假以时日,必将一鸣惊人,以平旧怨。”
谋取高湛,以平旧怨……
这行红字再度跃上心头。发簪在手,微微发沉,一如安歌此时的心情。
“娘,你为何要命青鸾报在今夜宫宴上谋取高湛,甚至宁愿牺牲红裳姐姐?”安歌又追问道。
林宛长叹一声,却是反问道:“歌儿,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安歌闻言,脸色突变,许多片段同时闪过脑际。
“歌儿……快走,此生再也不要踏足京都!”
凶神恶煞的官兵将一名女子推倒在地,她鬓发凌乱,却依然不失风度,倔强地跪着。
“姐姐多年恩情,宛儿无以为报,愿能保杨家血脉不断,姐姐泉下有知,当能走好。”
林宛缓缓俯下身,冲着火光冲天的宫墙一拜再拜。
“儿臣祯,叩谢父皇隆恩。”
那个人身姿挺拔,神采飞扬地低头受冠。台下臣民都屏息凝望着他。
……
安歌皱着眉,紧紧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表情有些痛苦。
“娘,我究竟忘记了什么?为什么我头疼欲裂?”
黑暗中,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了她的手腕内侧,轻轻揉搓着那个灼热得发烫的点。安歌才想起,那里是自己曾经有胎记的地方。
“为什么……我的胎记不见了?”
安歌感觉疼痛奇迹般地一点点散去。
林宛柔和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歌儿,那些并不是陌生人……他们是杨氏被诬陷叛国之后牵连的族人,是你的至亲。”
“亲人……那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安歌眯起眼睛,朦胧中,林宛的眼里似乎有泪光。
此时,有人突然敲了敲房门。
“歌儿,是时候了,赵府的车已在前门等候。”是红裳,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紧张。
“好,我这便过来。”安歌提高音量,答了一句。再回过头来时,林宛正怔怔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她俯下身,想拾起赵府的图纸,却被林宛先一步拿了去,一抬手,便在烛火上燃着了。
“娘!没有图纸,你让我如何带着大家全身而退?”安歌焦急地说道。
林宛没有回答,只是取过她手中的金步摇,端端正正地别在了她的鬓发间。
“歌儿,你自会想起来的。”她淡淡一笑,神色一如往常,就像只是送安歌出门赴灯会,“一切小心。”
安歌轻轻蹙起眉,思绪剪不断理还乱,却又知道时间紧迫,不好再追问什么,只能转身跟着红裳出门而去。
屋中只剩一人一灯,烛光将林宛的影拖得悠长,直至融入屋外的浓浓夜色中。